100年内都不会开放的一场图书馆展览和一场摄影展正在通过促使人们思考超越自身生命长度的世界来重新定义“慢艺术”。
给你孙子的日记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2114年将成为艺术史上不平凡的一年。到了那一年的五月,哲学家兼艺术家乔纳森·济慈的““世纪相机””们——具有100年曝光时间的针孔照相机,将会从柏林各处的藏身之所中被取回,它们拍摄的照片将会被洗出来并展出。然后,在那半年后,挪威奥斯陆的未来图书馆将会首次打开大门,展出100本用那些在100年前也就是2014年种植的树木所制成的书籍。
正如“未来图书馆”的创建者凯蒂·帕特森(Katie PATERSON)所说的那样,“未来图书馆......是一个留给后代的艺术品。”这些制作过程超过一个世纪的项目,是“慢艺术”新浪潮的一部分,旨在推动参观者和参与者以超越自身生命长度的时间框架来进行思考。这一举措的目标在于挑战当代机构盛行的短期思维以及现代消费者短暂的注意力,迫使人们花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艺术品。每年四月举办的慢速艺术节也采用了相似的方式。艺术赞助人被鼓励每次在五件艺术品前驻足10分钟时间,这对于一般的博物馆参观者来说是个有难度的要求,因为他们通常在每件艺术品面前不会停留超过30秒。但是,在如今的人们无法见识到的来自艺术的推迟满足中,“世纪艺术”借用了“慢艺术”运动背后的精神,并且把它拓展得更深远。
世纪艺术也通过自己的方式,在金钱和衡量艺术价值的标准——关注度这两方面上,代表着对文化商品化的抗议。在这个推崇快餐式内容的时代,项目都是短期且容易消化的,而世纪艺术恰与此相反。一些当代艺术家通过稍纵即逝的艺术来反对艺术应该是可接触可共享的这一想法:例如,受欢迎的德—英国艺术家提诺·赛格尔(tino sehgal)从接吻这样短暂的互动中创造艺术,并拒绝把它记录下来。而世纪艺术走的是另一条路,在时间的累积中寻求稳定。
在筹备2114年项目的这一百年中,未来图书馆的编辑小组从收录布克奖得主,小说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的手稿开始,将每年选录一本书。这些未发表,未被大众读过的文本(规定表明作者的作品长度不限,但必须是文字而不能是图画,并且必须完全保密)将从2018年开始被存储在新奥斯陆市图书馆为其专门设计的房间里。这一房间被称为“沉思的空间”,里面排列着取材自一千棵大树的木材,这些专门为未来图书馆准备的树木被种植在城外的公共绿地里。
大卫·米切尔
这项工作由挪威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商承建,他们的代表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他们死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亲眼看到这个项目的迷人之处。这也许是一个很多读者和艺术赞助人都要面对的问题。但对于它的贡献者来说,未来图书馆似乎代表着对书面文字和人类本身的一种信任。阿特伍德在接受委托时说: “做一个以相信百年之后还有人类存在,并且那时的人类还会阅读书籍为前提的项目,这得是非常乐观”。第二位被该项目选中的作家,《云图》的作者——英国小说家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说,他之所以同意参加这个项目也,是因为“促进并归属于一个比自己的生命还长的项目中,这对你的灵魂有好处。”
这种情绪是有一些先例的。当宇航员从太空中看到地球时,产生了一种整体性的深刻意识,世俗分歧的崩塌和生命的脆弱性忽然突显了出来。哲学家弗兰克·怀特创造了“总观效应”这个短语来形容这种经验。他告诉2012年短片概观的制作者说:“宇航员看到的是我们知道却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即地球是一个系统,而我们是该系统的一部分,并且这个系统的内部具有一定的统一性和一致性。”从跨时代的时间跨度来概观人类的话,视角似乎也会产生类似的转变。
概念艺术家济慈邀请了一百名柏林人来租用钢针孔相机,在一个世纪的历程中,通过校准让光线逐渐照射进去。每个人对应地交了10欧元的押金(如果货币在2114年还存在的话,押金到时候会退回),这些新摄影师可以在柏林市的任何地方放置了“世纪相机”。如果设备保持稳定,由此产生的照片将会展现时间流逝的压缩图像,其中在30年后拆除的建筑将会在照片中呈现为模糊的白色影子,而繁忙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将会成为永久性的地标。
后代们将会如何看待世纪艺术,他们会如世纪艺术所愿的那样把它看作是一份礼物吗?
济慈在旧金山和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也发起了“世纪相机”的项目。他认为这些设备是良性监督的一种形式。该相机起到了一个隐形旁观者的作用,促使城市居民思考自己的行为对后世会造成的影响。或者像济慈所说的那样,“我们作出决定的方式对那些拥有最少权力的人来说,往往最具影响力,而那些拥有最少权力的人其实就是我们尚未出生的后代。”像未来图书馆一样,“世纪相机”也是一个非常城市化的项目,因为城市里的时间运转得最快,城市的生活节奏也是最繁忙的。未来图书馆的项目经理安妮·贝亚特·哈文德在描述图书馆的工作如何使她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少年时在农场里成长的生活节奏时,说道:“自从我成了一名都市女性......我的生活节奏莫名其妙地被完全打断了。”
从存在性到试用性,像未来图书馆和“世纪相机”这样的作品引发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所有的相机都会被完好地保存下去吗?如果会的话,那他们会拍出清晰的图像吗?未来图书馆里的所有作品都会是好的作品吗,就算都是好的,对后代来说有意义吗?子孙后代将会如何理解世纪艺术,并且后代们会如这些项目所愿的那般,把它们看作是一份礼物吗?更具体地说,对于我们正在全力克服的那些哲学家马修·克劳福德所谓的“关注危机”,这个问题似乎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如何现在就能采取这种态度?当我们在奋力刷手机的时候,我们如何能够超越当下,进行更广泛更深远的思考?
挪威的慢速电视是另一个类似于未来图书馆和“世纪相机”的艺术形式。这些关于普通事件的不间断现场直播波澜不惊,让数百万的观众或是收看几个小时的针织活动,或是观看一艘游轮沿着挪威西海岸缓缓前进的五日半游。然而,对于济慈来说,历时一世纪之久的项目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一个悠闲的节奏。他说 :“比起试图以任何方式放慢节奏,它做的更多的是能更大程度地体验到我们现在所做的决定对未来造成的影响”。
他的“世纪相机”是为了研究一个更大型的作品:济慈希望在世界各城市设立的一组千年相机。他已经安装了两个,一个在亚利桑那州的坦佩,另一个在在马萨诸塞州的阿默斯特学院。这些铜金混制的设备所拍摄的高密度的照片可能需要“数万年”才能弄清楚这些照片是如何形成的。
地球历史(约45亿年)的漫长时间尺度——在得到了艺术界洪水般的广泛关注。为了想象这一刻,在美国国家科学院最近举办的一场展览上,收集展出了那些试图探索并表现追溯到人类存在前历史的作品。这些项目中的扛鼎之作就是今日永存基金会的万年钟(The Long Now Foundation)。这座机械钟表将会走动一万年之久。此次展会的馆长,J·D· 塔拉瑟克,呼应帕特森和济慈的理论,说道:“这座时钟为我们创造那些超越个体生命体验的具有更大时间跨度的项目树立了模范。它提出了在世代更替的情况下,如何对项目进行规划、投资、管理的问题。”
然而,这座万年钟自身重要性的理论似乎是荒谬的,尤其是对比帕特森和济慈低成本的社区化努力。亚马逊公司缔造者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为第一个全尺寸的万年钟样品出资了4200万美元,还捐出了自己德克萨斯州的农场作为场地。布莱恩·伊诺(Brian Eno)将会创作其中的敲钟装置。而促成今日永存基金会的最畅销科幻小说作家尼尔·史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在他得益于万年钟的灵感所写的小说中提出了这么一个概念:必须要有一个准宗教法则来维护万年钟。
慢艺术要成功就必须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成长。
更独特的是今年推出的另一个慢艺术项目:传奇嘻哈团体“武当派”(Wu-Tang Clan)的专辑《少林往事》。这张被其创作者描述为“捕捉时间”的31轨专辑以只能在88年后公布于众的条件在私人拍卖会上卖给了出价最高的人。为了保护这个他们自己预计售价为“数百万美元”的作品的稀缺性,“武当派”也只为这个专辑制作了一个副本并小心摧毁了其他所有的物理或数字保存的版本。对于“武当派”这个团体来说,是这种独特性造就了《少林往事》,也是这种独特性使得他们有理标出这么高的售价。正如“武当派”成员RZA所说的那样,“我们正在做的是一个限量销售的收藏品。这就像有人拥有着那唯一的埃及法老的权杖。”
慢艺术要取得成功就必须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成长。济慈的“世纪相机”将会私人地演变发展,而未来图书馆可能会更加成功。因为它会在公众的视野下发展,逐年地将新作家的作品选录到收藏中。同样重要的是,这个时间胶囊是以一个具体的意义公之于众的,因为它是城市结构的一部分。阿特伍德和米切尔认为具有存在意义的未来图书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项目,但它的基础设施不仅仅只是一个希望:它会作为奥斯陆市体制框架的一部分而生存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未来图书馆和奥斯陆市之间的界限将变得难以区分,或许该项目表明,城市本身也是慢艺术的一种形式,它的居民为了子孙后代的福祉,每天都在创造了它。
帕特森在这之前的作品有描绘了所有人类已知的死星位置的地图,以及冰川融化声音的现场直播。她承认未来图书馆的时间跨度在浩瀚的宇宙中没有万年钟大。然而,也许是因为未来图书馆的跨度更短,只有100年时间,所以它感觉到的挑战更直接。它那种十分让人敬畏的气质提醒参观者和贡献者他们自己有多渺小。但未来图书馆并不是简单地用其规模令人望而生畏,而是提那些看到它的人,从作为一个有行为能力的个人而不是人类的一般成员的角度来思考,自己能为它的生存做什么。项目经理哈文德说:“它给予了希望。”希望不仅仅存在于未来,还存在于现在的可能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