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
单翼飞行的“诗妖”
众多文化名人到成都,都有一个念头:去“白夜”酒吧坐坐,见见“诗妖”翟永明。被称为“中国一妖”的翟永明,1955年出生,上山下乡,是和记者的父母一代的人,但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说她是受上帝眷顾的人,从来不曾衰老过。
因为即将在广州举行的诗歌节,记者取道成都,在“白夜”酒吧对这个“美人骨架里有英雄气概的诗人”进行了专访。初秋的成都,闲散、安逸,湿热而不焦躁,来自东西南北的记者、诗人、画家和作家,在玉林西路的“白夜”酒吧里静静地闲聊。当翟永明出现在面前,记者不由惊叹她的优雅:很少女人有像她的脸那样充满灵魂,岁月的风霜根本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虽然她的人生履历已然可称为中国当代诗歌的教科书。她说写诗与她的美貌无关。这个研究激光技术出身的女人,谈及诗歌就如一个老太太说到所笃信的宗教一般虔诚;谈及多舛的情感就好似一个少女在对情爱在作热切的祈祷……
翟永明档案
翟永明,被普遍认为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女诗人。1955年生于四川成都,曾旅居意大利。其作品曾被翻译成为英、德、日、荷兰等国文字。出版诗集《女人》、《在一切玫瑰之上》、《称之为一切》、《黑夜中的素歌》、《翟永明诗集》、《终于使我周转不灵》;散文随笔集《纸上建筑》、《坚韧的破碎之花》、《纽约,纽约以西》。
翟永明在1984年完成了她的第一个大型组诗《女人》,其中所包括的二十首抒情诗均以独特奇诡的语言风格和惊世骇俗的女性立场震撼了文坛。
在此后的近20年的诗歌写作中,翟永明一直保持充沛的写作和思考的活力,每个时期都有重要作品问世,在中国诗坛具有无可置疑的重要性。有人称其为“东方最美丽的女人”(欧阳江河),并认为“第三代诗人都有翟永明情结”(伊沙)。
酒吧的灯光照在她低胸的“V”形上衣口,鸡蛋黄般的项链闪闪发光,同样精致的耳坠在她吐出的烟雾里轻轻摇动。
都说当代男诗人皆有“翟永明情结”,不少诗人的最大愿望就是见上翟永明一面,然而一旦真的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却又手足无措,惶惶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次记者也感受到了类似的紧张,对面的翟永明刚刚点了一支烟,呷一口啤酒后,微笑地等着我开口,“说啥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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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的诗被认为是探讨女性意识里的黑暗,而她在成都玉林路开的这家酒吧名为“白夜”
“有点傻乎乎的女人”
坊间一直流传着有关翟永明的两种口碑:一是诗好,一是貌美。在成都平原的玉林路,还能听到比如她抽烟,喝酒,开酒吧,尚美服,好出游,以及一贯的女性主义主张的消息。莽汉诗人马松说:“翟姐是那种少有的按照自己的内心来生活的人,内在和外在非常一致。”
就记者所见,在白夜酒吧,不论男女,都愿意和她一起抽烟喝酒,愿意亲近她,把她当女朋友,当女哥们。翟永明说,她有自己较为固定的朋友圈子,但另外的圈子她走进去,一点也不觉得生硬。或许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是一个很随和,很本色,绝无半点造作的人。
用诗人石光华的话说,没有攻击性,是个好人。中国最优秀的男诗人也将小翟写进过自己的诗歌,比如杨黎,比如韩东……他们也将她认同为一个优秀的女诗人,或者抹去性别,一个优秀的诗人。杨黎还说过,小翟看上去属于那种有点傻乎乎的女人。杨黎如果用傻乎乎去形容哪个女人,那一般就是可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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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缘尽《小翟》见证
网上有人说翟永明是中国当代最艳丽、最优秀的女诗人。但记者最早知道翟永明源自一幅名画——《小翟》。画中的翟永明成就了何多苓的事业,也成就了他们的爱情。一句“小翟”,涌起多少温情和激越。但在2004年前后,出完那本《纽约,纽约以西》后,这对人中龙凤却各奔西东。
“我的身体很早熟,但我的心智却发育得很慢。”谈及情感,翟永明不停地抽烟,她说不愿意谈及此事。记者迂回开去,开玩笑似的谈到了她的初恋。她哈哈一笑,13岁开始她就对班上一个男孩子产生了朦胧的好感,还偷偷地写了好多诗。可后来成人后一次在机场遇到了那男生,她说“怀疑小时候的品位是不是太低”。
参加川大的一个文学社时,翟永明认识的第一个诗人是江河。在以后文学活动中,她认识了第一位丈夫郭键,从认识到结婚,他们只用了半年时间,最后不得不分手。
从物理研究所出来后,翟永明接触到艺术,与著名画家何多苓相识相恋后走进婚姻。可在3年前,翟永明与何多苓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小翟》已经被卖到日本,翟永明不无感伤。记者了解到,翟永明与何多苓分开后还是最好的朋友,何也经常去“白夜”酒吧。何多苓经常从经济上帮助翟永明,就在记者采访前夕,他还送了一辆车给翟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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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翟 何多苓
始终把诗当宗教崇拜
翟姐说,“不知不觉,我写诗一写就是20多年。20多年前,诗歌是受人尊敬的艺术,随便在大街上丢一块石子,就可以砸到一个诗人;20年后,即使下一场大雨也淋不到一个诗人。”现在,如与一些企业界的人聚会,朋友介绍她是诗人的时候,往往会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笑”。
从热闹的1980年代写到寂寞的1990年代写到现在,从何多苓画中那个睁着两个伤口似的大眼睛的小翟,写到越来越明朗大气的翟姐,时代的背景在不断变换,她的很多朋友经商的经商,写书的写书,而她仍在时间的洪流中不受干扰地写诗,写文章。
熟悉翟永明的成都朋友说,翟永明是个私人化的女子,一个低调的文化人,一个体制外的诗人,一个时尚和艳丽的女人。然而这些都不是一种刻意而为,恰恰体现了一种自然。她平常就对时尚有浓厚的兴趣,对时装对化妆品,对当代一个正常女人感兴趣的东西她都有浓厚的兴趣。
翟永明说:“我想去做一个编辑或者记者,但没有单位要我。”开酒吧,也是为了多一些体会生活的乐趣,而这并没有影响她写作,她也从没有故作姿态地说过要在诗歌中坚守什么什么的悲壮的话。
她爱诗,诗歌给予了她幽雅和闲适,一直以来,诗歌就有如自己笃信的宗教,让她在成都这块土地上真实而写意地生活。
独白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
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
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
我是如此炫目,是你难以置信
翟永明
对话翟永明“真的负责是不让生命来到世上”
记者:现在回过头来,怎么看当年的成名作《女人》这组诗?
翟永明:可能写《女人》的时候我的状况特别不顺,特别压抑,这种压抑是各个方面的:首先是工作上的,我在一个研究所,是我不喜欢的工作。我们单位是搞科研的,单位的人比较反感我写作,所以我比较压抑。因为工作和单位的事情,跟家里也闹得不愉快。
所以我写《女人》时的写作状态跟生活状态完全是一致的,感觉内心很痛苦,写作《女人》,第一是发泄,第二是治疗,通过写作《女人》,还有后来的《静安庄》和《死亡的图案》,我对内心进行一种清洗,把我内心特别不好的感觉、压抑,通过写作这种方式清洗干净。
记者:你的诗里,看不到太多童年痕迹,还有一种压迫感,始终存在你的作品中。另外,你是否想过寻找另外一半,要个孩子?
翟永明:应该说,我没有童年,成长对我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以至于我不想过多地写到它。也许等我老了,童年对我更遥远了,我才会再次想到它。我成长时候的压迫主要是不被别人理解。
意大利诗人卢恰诺·德克雷申说:我们都是单翼天使,只有互相拥抱着才能飞翔。呵呵,我感到这是个很艰难的使命,现代社会越来越多人在单飞,有时是群飞,两个人……好像越来越少。有过理论上的悲观,但在现实中,我还不那么悲观。爱情总是使人积极的,不需要指一种具体的爱情,而是你总是感到被人爱着。单翼天使也不是不能飞,只是飞起来也许会原地打转。
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读叔本华。他说人生就是悲剧,而真正的结束悲剧的方法,那就是断子绝孙。我信。所以我就是觉得我要是真的负责就是不让这个生命来到世界上。
记者:作为女诗人,您高举女性主题大旗,是因为传统话语权主要是掌握在男性手中才这样吗?
翟永明:过去的女诗人写女性主题,是因为没有话语权,那么,如果有了话语权,我们就可以像男人那样写诗了,也就是说,写真正的“好诗”了?我以为,女性关注与自己有关的主题没什么不好,不必刻意回避。
记者:我有点好奇,很多人盛赞你美丽,这是否意味着爱情和诗对于您来说有更多机会?自恋是一个很重要的诗人特质,你呢?它开发了你身上的什么东西?
翟永明:我也听很多男人说到过这种观点:第一,漂亮女人没头脑。第二,如果漂亮女人有头脑了,那是因为漂亮给了你机会。我想,现在时代不同了,女人和男人机会均等,资源共享,不仅仅是外表才带给女人机会。
说到爱情,有的时候还真跟美丽无关,但有的时候,也许会非常有关——你如果想使用它的时候。至于我,有句话叫“冷暖自知”。另外,我一直不是一个自恋的人,这仍然是:“冷暖自知”。
采访结束后,我终于明白,翟永明之所以成为在当今诗坛的一个象征,是因为她的亲和力、女性文学的觉醒、世界主义和持续不断的艰苦劳动。她已经超越性别、流派、小圈子。她的亲和力可以否定争执、战争和狭隘的个人怨恨。
一个参与公共话题尤其是女性主义话题讨论的知识分子、一个对艺术特别是前卫艺术和先锋艺术兴趣浓厚的爱好者、一个影碟发烧友、一个没有被时间磨损的经久不衰的美人、一个在服装品位上很有天分的时尚中人、一个在朋友圈中厚道亲切的大姐……有人曾概括关于翟永明的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她的一个侧面,加在一起都还不能概括这个女人的全部。在2007年的初秋,我将两个多小时内所看到的、听到的及感受到的这一切,称之为“翟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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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