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最后的境界是在作品中找不着艺术家这个人的出现,但这就是那个艺术家的作品,这是我觉得玩得最到位的艺术。
问:很多人开始知道你时,你好象在做“美元”。但之前你已经做过一些行为艺术,比如把"红旗渠"或一段铁路染成红色,这些作品具有中国现场自己的文化特点。你为什么要把红旗渠染成红色而不是其它颜色。
答:有的作品是给别人看的,有的作品是给自己看的。但不是说你这个作品给别人看别人就看,给自己看别人就不看。我做作品是考虑自己内心的需要。
问:选用红色是否是出于一种内心的冲动呢?
答:用文字很难把这种心理状态表述出来,可能也是一种自发的愿望。从九十年代初到现在,对我来说,红色已经很模糊了。那是一个过程,今天的想法与过去已经有区别了。现在是在谈"我们以前走过的路",那时考虑的只是"我们目前要走的路"。
问:96年你在郑州做了一个行为,好像是在一个公共现场和一个商业的促销行为结合在一起,又有很多公众的参与,这件事的出发点是什么?
答:那个作品的准确时间是95年底、96年初。关于过去的作品,我现在的做法是去忘掉它,觉得当时那些问题累人。这个作品与当时中国艺术的大背景感觉格格不入,不在一个主线上,与当时的其它作品好像没关系。我的作品现在看来更有意思一些,这可能与自己的习惯有关系,不想很多人去做的事情,我也在里面,总想以自己的方式来做。
问:关于郑州作品的策划问题艺术界有一些不同说法,这个作品是你一个人策划的还是几个人策划的?
答:作品本身是我策划的,但还有二个助手。当时我想让很多人参与,这也是作品的一个部分。我当时找了两个郑州助手,然他们为我联系做冰工人和与商家打交道,我还写了一个对话录,是以三个人的名义写的三人对话录,但其实是我一个人写的,这也是作品的一部分。一个作品不可能是一个人做的,就像拍电影,它的概念不是说以某个人的名义来完成的,它是有很多人来参与完成的,但这个作品最终是由一个人来策划的,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我。当时郑州晚报也有报道。
问:之后的一个行为是与骡子"结婚",从染"红旗渠"、郑州的破冰墙到与骡子"结婚",这三个行为作品都有一种素材本身的引发性,像"红旗渠"、广场冰墙和骡子都有一种意义的爆发点,这些爆发点在作品中起什么作用?
答:我不希望我的形象在作品中出现,但希望我这个人在作品中出现,像郑州破冰、骡子、渠这样的作品,必须有我个人的形象出现才可能有说服力,但这做的不仅仅是我。我觉得身体出现作品的视觉中是最初级的表现形式,艺术最后的境界是在作品中找不着艺术家这个人的出现,但这就是那个艺术家的作品,这是我觉得玩得最到位的艺术。
问:你最近的"骨头"作品是否表现这种意境?
答:我觉得"骨头"有点往这个方向走了,也有意思了。"骨头"和"冰"的区别在于,"冰"是为了把握中国的大环境,95、96年商战时的大环境,"骨头"则消除了很多背景,人感觉无案可查,这个作品里在那儿不知道是中国人做的还是外国人做的,查到的只是艺术家王晋本身隐藏在作品里,而不是艺术家的形象在里面。
问:这会让人想起你以前利用明确符号的作品,像"美元砖",砖是中国长城砖,美元是美国的。还有"龙袍"也是中国的形象。你觉得"骨头"与以前这两个有明确符号形象的物品相比,有一些什么区别?因为这代表了你的一种选择性。
答:做美元是我刚刚起步,"起步"不是说刚刚做作品,而是艺术作品的表现形式刚开始跟当时92、93年中国整体的气氛有关系,"骨头"作品的不一样在于2000年的中国跟九十年代的中国之间的区别非常大,就像我一样,八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两个人。
问:"骨头"作品是表明你更个人了,还是反映你内心的变化来自受影响的环境的变化?
答:一个是受个人的影响,包括自身身体状况的要求;另一个是意识形态没有背景了,使我个人要有意脱离开一种意识形态背景,更多关注一些艺术语言自身的表达空间和范围,更多关注人、关注世界共有的东西、共有的遗产、共有文化氛围,而削弱了一些与意识形态有关的特有的符号和中国情结。
问:你的作品的演变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先是进入了一个文化 现场,很多作品试图与这种文化现场对话;在对话过程中慢慢滋生了一种内心的东西,这使作品既包含了对对象的认识,也包含了自己的一部分;你去年的摄影和"骨头"则像是表达一种纯粹的内心经验,它采用了一种寓言的语言方式。这样一种内心的成长在《100%》这个摄影中有一种反映,它好像是在回忆以前的一段故事,但那不是以前的一段故事,它可能是一种没有形象的经验,你是怎么看这个作品的。
答:《100%》这个作品最初的来源是从远古时期图腾的变化、包括对神的崇拜的这种图式上找到感的。在屋子里,人摞在一起,也是加强一种"数"的概念。
问:这个图像好像不仅是反映北京特有的社会政治日常性的气息,也包含一种传统的无意识关系,比如空间环境对人的挤压,人与人之间在环境中的相互支撑,图像有一种无意识的体验性,你这是第一次使用摄影吗?
答: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95年拍"娶骡子"的作品,这是借助了摄影媒体。
问:在很多艺术家觉得不应该使用传统形象的时候,你好像不在 乎的就使用了,比如塑料龙袍。
答:这是在浙美学习时得到的,就是培养了一种心境,这是一种对传统文化良好的心态,这是我觉得非常重要的。
问:很多人把你的作品称作是"前卫性",但你好像一直在关心一些最基本的问题,而没有去考虑如何前卫,你觉得自己是不是前卫?
答:谈"前卫"就像很多人以前一直在谈论油画如何民族化的问题,但没有考虑我们到底要为什么。往往过分强调外在的东西,一直没有接近内容。很多中国艺术家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想的太大了,做的太小了,想的太急了",一些基本的问题没有明白,也容易造成一种混乱,似乎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什么方式,似乎要发生一些什么事情,似乎这个事情已经成定局了。
问:你的作品好象有三个阶段:首先是对社会生活表达一种东西 ,到《100%》则像是表达一种青春历程的内心记忆,到"骨头"作品时更纯粹一些了,极其类似中国文化传统的心理意境,"骨头"的表现方式跟中国的山水画有一些接近,它通过自然形体本身体现出个人心理层次的意境。你觉得经历这样一个过程,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与山水画的对话了?
答:我觉得也是,人一生就是在画圈,有的人是在画一个圈,有的画二个圈,有的一个圈比一个圈大,有的一个比一个小。但重要的是以什么样的心境来画这个圈,很多作品"貌似"的东西很多,但"貌似"的东西是没有生命的。
问:你觉得这是否已是自我表现的范畴了?
答:可以这么说。我觉得最好的艺术是延续生命本身,它是在挥洒生命,这就是"自由",它使人感动、痴迷、发呆。
问:但这种境界和目标恰恰是中国传统水墨画所追求的,为什么很多人放弃了水墨画,或画不出来了?
答:我曾跟很多朋友讲,八十岁画油画,九十岁画国画,一百岁写书法。现在年轻力壮应作一些体力活,艺术也是一种劳作的美感。我不愿意自己年少气盛时写书法,所有的作品是跟人的生命和欲望连在一起的。传统有它自己的美感,就像京剧的声、韵、调、味、腔,艺术必须有最极致的美感,离开了这个东西,艺术就没有了。
问:我觉得你作作品好像不一定有明确的思想观念,但有一个注意力的焦点,散发着某种气息,它有一种豪放的、英雄主义的、劳作的、敢于把自己内心向周围开放的气息,你在做作品时是一种什么感觉?
答:我在做作品尤其在作"骨头"作品时,有一种鞠躬尽瘁的、耗尽心力的感觉,这不仅是一种身体的体验,还是一种心灵的体验。
问:是指对时间、对等待的体验吗?
答:是的,那种烧制的过程我想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也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作品出现了。
问:这批作品就做过一批吗?
答:就做了一批,现在剩下五根了。
问:一共做了多少根"骨头"?
答:六根,但在汉诺威博览会时断了一根。
问:塞曼(第48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在我的工作室看了"骨头"的图片,用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这可能觉得这是具有神性的作品。这个作品现在看来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当时(的无意识)也是这么要求的,我假设这"骨头"有可能是上帝之骨,或是不知名的生物之骨,具有神性。
答:这个"骨头"好像和现在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后现代时代特别不一样,它好像包含着一种神性的经验,特别在乎一种东西,有一种投入、沉醉的感觉。在制作上,陶瓷要做到把2米4高度、有造型、有圆形,非常难。
问:你的作品有一种博大的、肯定的气质,也包括在其它的作品中。塞曼的理解还是很到位的,这些作品反映了过去时代一种非常值得让它回光返照的经验,现在看来它已是一种梦幻记忆了,它很难在每一个人身上出现了。做这样一件事情好像是要竭尽全力的,它也不仅在于身体和制作本身?
答:对,这非常艰难,也非常辛苦。但做完"骨头"后,我倒学会了通过一件艺术作品理解一个艺术家如何来制作作品的,这个体会感觉更深了。另外,艺术家要达到一种境界,劳作是不可避免的。我觉得一个艺术家应首先选择劳动,然后才是艺术。
问: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答:最新的创作是做一批牙,牙是和下巴一体的,也是陶瓷的,估计再有二个月就出来了。它与"骨头"的区别在于,"骨头"的表现点是素朴、博大,有一种古代美学;但牙会有一种现代美学的感觉,有一种变动、冲突、束缚转化的感觉,那种牙齿交错的状态好像错误都是美丽的,因为它跟生命有关系。
【编辑:刘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