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桓个展：《冷却塔》——需要冷却的灵魂与世界

对于看惯了追求宏大主题的、需要配上说明书的艺术作品，并对它们的流于空泛感到失望的人们来说，能以直观而又陌生的方式击中内心的作品，才是他们的菜。而牟桓先生就是这样的艺术家。
这位旅居德国多年，现在经常往返中德之间的艺术家，最让人惊讶的，就是他触及问题的角度和最终呈现的方式，以及他在作品中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思想开放度、敏锐度以及执著的探索精神。他能始终保持国际化的视野。

《冷却塔》系列作品是耐人寻味的。其中不仅蕴含着重大的主题，还蕴藏着非常丰富的子话题。当你面对那些静穆、纯净而又有些神秘的画面，当你仔细地注视着那不同角度、不同时段、不同色彩和明暗度下的核电站冷却塔景象时，很难不去联想到诸如人类的命运、文明的悖论等等宏大的话题，也很难不去悉心体会并反思那些图像中所包含的存在感与虚无感，以及隐匿在深处的那种难以言表的陌生诗意。
自从原子弹诞生，并投在广岛、长崎，就意味着在经历了长达一万年的文明进程之后，人类终于制造出能够终结世界、终结人类社会的工具。当隐藏在社会中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暴力倾向跟巨大的核武库存在形成某种对应关系时，我们还能若无其事地在所谓的人类文明范畴里谈论安全感、环境保护和人类的未来么？

将毁灭性的核力量转化为发电的和平核能量，看上去像人类社会迫不得已做出的自我纠正。但是那种终极性的危机就此得到了缓解么？显然没有。有的只是太多的喧哗与骚动构成的虚假繁荣景观，以及仿佛没有过去也没未来的永恒存在于此刻的全球娱乐化的图景。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迫切需要以各种各样更为强烈的方式传达这种不安，促成真正意义上的警醒。

无疑，牟桓的《冷却塔》系列对于处在这种异常尴尬而又危机四伏的大环境里的人们在精神上的某种临界点的揭示是有意义的。出现在他的画面中的那些冷却塔的形象，既像为不远的将来而准备的巨型无字墓碑，也像某种陌生而又神秘的当下与历史的物证，上面甚至好像还残留着天启般的铭文、密码……也像通往黑暗世界的入口，在幽静中散发着神秘莫测的光泽。黑暗正悄然降临，寂静中无形的合唱队正在吟唱最后的挽歌，就像古希腊悲剧的逻辑模式，明知未来的命运，却无法改变。那冷却塔从正面看上去难道不是有些像简约派的远古通天塔的遗存，象征着人类在终极的困境中除了相互怀疑否定就没别的事可做，而且都知道所有人都无处可逃？在所有的画面图景中，我们似乎都能隐约感受到造物主的存在，显现为纯粹的静穆，融合了黑暗与光亮，以及化为几何形的虔诚灵魂。

在牟桓的画面中，你能感觉得到有一种这个时代的很多艺术作品中非常稀有的严肃，也看不到任何这个时代流行到泛滥的嘲笑讥讽的气味，同样，在他的思考虽然中隐含着强烈的质疑和批判意图，但你从他的呈现方式和图景里你找不到丝毫的尖刻与轻薄。只要你静下心来凝视它们，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悄然荡动的完全被提炼过的悲剧的诗意，以及因此而生发出来的那种仿佛悬置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静穆之美。当然，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里，你才会意识到，“冷却塔”这三个字的象征意味：在我们这个物欲横流的极端商品化时代里，最需要冷却的难道不是人的灵魂和这个世界本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