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的本地人施勇在上海活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历经这座巨型的华东城市在80年代的乍暖初醒和90年代的血脉偾张,直至新千年之后的缄默务实,他早已学会运用艺术的方式委婉释放出个体存在于权威制度之下的些微声响。这声响并不尖锐,还隐约带着氤氲的怀旧气息,用施勇的语法逻辑来说,是一种“哑语”文体,一种用“不说”的方式去诉说。
施勇。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清瘦的艺术总监施勇突然在2017年9月27日之前,将香格纳画廊二楼的门给封了一大半。封口高度1.36米。这是一个随机的数字,你得弯着腰钻进去。前不久在德国小城明斯特闯入艺术家格雷格·施耐德(Gregor Schneider)“房间”作品导致的心理塌陷还未痊愈,弯腰之前,我有点犹豫。又仿佛穿越回1927年的杜尚在巴黎拉里街11号公寓的门(《Door, 11 rue Larrey》),进出开合,悬而未决,叫人心里布满疑云。
《规则之下》。图片来源:张婷
清瘦的艺术家施勇并没有给我一个神秘的空间。名为《规则之下》的展区内,除了摆在中央的黑匣子内不间断发出让人不安的撞击声之外,场面几近甜美。被肢解的部分汽车配件在温厚的奶油色油漆包裹下,显得干净整洁。延续自两年前的展览《让所有的可能都在内部以美好的形式解决》理念,施勇再次将一场关于“解构和重建”的荒诞意念用静态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
和约翰·张伯伦(John Chamberlain)以废弃的机车外壳为创作素材的抽象表现主义作品不同,也和克里斯·伯顿(Chris Burden)擅长用模型零件进行的力学“搭建”行为不同,施勇对于汽车部件的视觉处理充满了社会隐喻和政治意象。根据这个由汽车主梁叠至1.36米折点的随机数据,施勇让展厅入口、作品展示中心线、前言等所有视觉元素都涵盖在这个统一的数据当中,将展览打造成一个具有唯一准绳的“空间共同体”,或者说,一个“局”。
展览现场。图片来源:张婷
这个“局”完美呈现了“作局”者施勇的计谋。切割、肢解、打磨、喷漆的过程,所有工厂化作业背后那些撕裂的、嚣叫的、摩擦的、压迫的和拆散的血腥和痛苦,都被掩盖在马卡龙色的“时尚纪念碑”式的终极静谧当中。尖锐的切口边缘,由施勇进行了人工封合,将每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封存,完善为固化的个体,安全地依存在体面的群体关系当中。这种人为的拆解和重组,都在1.36米的规则之下,显得美好而荒谬,迷人而有力。
杜尚在1913年至1914年的作品《三个标准的终止(Three standard stoppages)》中曾戏谐道,一米线从一米高处落至平面之后,从平直以致随性弯曲,改变的是一米的视觉形态,未改变的是一米的基础数据。这个被“玩笑”的一米其实是严肃的“标准”,也是“信条”;它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本质不变。在施勇的眼中,身处于这个社会“规则”之下,1.36米隐喻了现实无非是权力生长出来的一张美丽画皮,随意变换,没有定论。而黑匣子里不断发出的撞击声,由隐藏的轴承和车牌进行关联和机械制导,使得展厅像整体车腔内的心脏,用重复而固执的泵压律动挣扎着来宣告个体身份的存在。这个身份被强行掩盖,却又无法消逝,被压制,却又无法限定,仿佛杜尚在1916年的作品《隐藏的噪音(With hidden noise)》,你不可打探声音的来源,但你也永远无法忽略这声音。角落里由两端墙后的汽车发动机每30秒制动的废机油软管,是全场作品中配合声音而发生的唯一显性运动,像血液循环的代谢系统,提示着我们皮肤之下,思维信号在不断的交换和运动。所有眼前这些代表了无限潜在可能性的意象美学,都默默地活跃在规则之下,正和清瘦的施勇一样,充满飘忽悬置的状态和不可言说的真相。
展览现场。图片来源:张婷
展览名称:《施勇:规则之下》
展览空间:香格纳画廊上海
展览日期:2017年9月28日-10月30日
展览地点:上海市徐汇区西岸龙腾大道2555号10号楼2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