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赵炅
宋代王著,官至翰林学士。他的书法传承家法,追踪智永,远涉“二王”,笔法圆劲。宋太宗赵炅曾令中使王仁睿将自己写的御札拿给王著看,让他评点。王著看后说:“未能尽善啊。”此后,太宗更加勤奋临习书法。过了一段时间,太宗又令王仁睿将自己的近作拿给王著看,王著看罢说:“这还是跟以前写的一样,没有进步。”王仁睿一听急了,就问为何?王著说:“帝王才开始留心练习书法,如果我现在就说写得好,他就不再用功了。”又过了很久,王仁睿再拿御札给王著看,王著看罢赞叹道:“皇上书法功力很高了,我都比不上他啊!”
面对掌握着提拔、罢免和生杀大权的皇上写的书法,王著也敢于直言,不虚美、不隐恶,实在难能可贵。其实,依我看,更可贵的当是宋太宗。他贵为一国之君,从小就有高人名家侍书,受过严格的书法训练,而且他对自己的书法还颇为得意。太宗知道王著是当朝书法大家,又是王羲之的后代,他拿自己的书札给他看,本想得到王著的肯定和赞扬。可偏偏碰上性情豁达,不识时务的王著,连续两次都没有讨到好。但是,太宗有着非常的胸襟和气量,并未恼怒和降罪于王著,反而认识到自己书法的缺点,更加用心练习,直到“真造八法,草入三昧,行书无对,飞白入神。”(米芾评)
反观今日,有太宗这样气量和胸襟的书法家较为少见了。许多书法家一听见批评的话,脸上就立刻变色了;再说多一句,他就不乐而愠了;你若继续指点他的不是,他就会由愠而生怒了。每逢此时,我就要立马赶紧打住,走开来,恐他要挥拳相向。在当今社会,要真正地批评一位书法家特别是书法名家,那是太难了。你批评了一个,往往得罪的不只他一人,还有他的朋党和徒子徒孙,都会对你群起而攻之。
其实,能够坦然面对善意的实事求是的批评,并且知错能改,这才是令人尊敬和让人称道的书法大家。曾有这样段佳话:
一天,苏轼对黄庭坚说:“庭坚啊,你近来写的字虽然清劲,但有时写得太瘦,几乎就像挂在树梢上的蛇。”黄庭坚听了哈哈一笑道:“您老的字我当然不敢妄评,但有时觉得写得肥扁,很像是被压在石头底下的蛤蟆。”俩人相对大笑,都认为对方说中了自己书法的特色亦即缺点,但彼此没有恼怒、尴尬、不快,而是开怀大笑。这就是一代大家的胸襟和气量。正因为如此,它才成为千古美谈。
赞美的话可以满足人们内心渴望被肯定的心理需求。美国卡耐基所著的《人性的弱点》曾经风靡一时,看了后人们都知道爱听赞美的话是人性的弱点。而当今书法界的一些人听不得批评,似乎还另有原因。
首先,是对自己的书法不够自信。本来那两下子就不行,却偏偏充名家、大家模样,若被人一语道破那就是“皇帝的新衣”,当然要跳将起来。
其次,是“敝帚自珍”。有的书法家可能对自己的创作误入歧途懵然不知,分明已成丑怪恶札,反到觉得艳若桃花。若是突然被人指出缺点,一时转不过弯来,气不顺。
最后,是缺乏勇于接受批评的社会氛围。现在社会上讨好之风盛行,上好下好到处好,你好我好大家好,敢于站出来直言进谏、直斥时弊者,寥若晨星。在这种环境下,书法评论也便是“好、好、好”了。
当然,恶意的书法批评那是对书法家的棒杀,应当杜绝。可是,若是书法家缺乏自知之明,盲目乐观,要是没有人给予善意批评,一味叫好,那也会被“捧杀”的。
狄德罗在《论戏剧艺术》中谈道:“不管一个戏剧艺术家具备多大的天才,他总是需要一个批评者的……假如他能遇到一个名副其实比他更有天才的批评者,他是何等幸福啊!”
(作者系广东省书法评论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