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说:“盖有南威之容,乃可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议于断割。”这段话后来被孙过庭在《书谱》中着重引用,强调批评鉴赏必须以相应的创作实践为前提。
或有人据此以为创作是艺术批评产生的根基,批评只是创作的附属点缀,故而认为创作的地位高于批评。非也,艺术批评有其独立的精神和品格,它以作品为对象,但根基并不在于创作,而是和创作一样,它们的根基都在于所处的时代和生活。对一种艺术现象做出批评、对一件艺术作品做出评判,确实离不开对艺术创作的认识和实践,但真正能让自己发声的还是对时代和现实的认知,这才是艺术批评真正赖以生存的源泉。
从孔子“兴观群怨”到孟子“知人论世”的文学批评方法,从老子“大音希声”到司空图“味外之旨”的审美要求,从董仲舒“诗无达诂”到欧阳修“穷而后工”的艺术手法,无不说明中国艺术批评的思想精神有着深刻的内涵和洞见,其呈现方式有着不同的视角和独到的标榜。潘天寿在《中国绘画史》中论述绘画批评时说:“是凭老庄玄虚思想为基点,以评绘画之格趣者,成为吾国几千年来批评绘画格趣之要件,殊有记载之必要。”王羲之在《笔阵图》中提出“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的观点,这些都说明艺术批评虽是以相应的创作实践为对象,但前者绝不是后者的附庸。艺术批评与创作都是艺术发展不可或缺的内容,有着独立的学术思想和艺术价值。二者于艺术的发展来说,犹如舟之双楫、车之双轮、鸟之双翼,互为动力、相辅相成,共同推动艺术的发展。
在当下的艺术界,搞创作的往往看不起搞批评的,认为搞批评的是因为没有能力创作才去写评论;而搞批评的也不屑搞创作的,觉得其缺乏学术含量,只是手熟罢了,这都是偏颇的看法。其实,批评就像磨刀石,虽没有切削之功,却能使刀刃锋利;而搞批评的也应放下身段,动手搞搞创作,毕竟,不下场摸摸球的裁判员又怎么能是一位合格的裁判呢?法国哲学家狄德罗说:“不管一个诗人具备多大的天才,他总是需要一个批评者的。我的朋友,假使他能遇到一个名副其实的比他更有天才的批评者,他是何等幸福啊!”创作实践离不开艺术批评,但所需要的批评是要“名副其实的”“更有天才的”。
今天,艺术批评沦为实践创作的附庸,是一些人念歪了批评的“经”,把自我批评变成自我表扬、把相互批评变成相互吹捧。本用于艺术家“照镜子”“正衣冠”的艺术批评竟变异成吹捧、轿夫或洗脚水的代名词,本该做“剜烂苹果”工作的批评家竟把批评打磨成红包厚度的“利器”。其实质是把低俗当成了通俗、把欲望当成了希望,把单纯感官娱乐当成了精神快乐。
韩天衡在《豆庐十论》中说:“搞艺术,一辈子就是在批评里生存”“重视批评者是明白人,抵触批评者是呆子,能经常自省者是高人。”只有清楚地认识到这些,或许才能让批评不会沦为创作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