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地点:张永正工作室
文字编辑:和丽斌、沙玉蓉
和丽斌:这批纸本作品是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的?
张永正:集中创作是03年开始的。非典时期到云南旅游,因为回不去,在云南暂时停留,就买了一些尺寸比较小的纸开始创作。主要是用马克笔、碳笔为主。
和丽斌:当时在云南是怎样的情况?
张永正:非典时期回不去就在昆明租了房子,又是雨季哪也去不了,就在家里画画。当时状态好,画了很多。7月份回到北京后画画的状态就不对了。
和丽斌:为什么状态不对了?
张永正:到了北京之后,即兴的东西就是画不出来。我意识到这与地理位置有关系,确切地说应该是人与地域之间磁场的关系,可能云南更适合我,也更能激发我创作的灵感,所以04年来云南定居了。
和丽斌:之前在北京的那几年里有过即兴创作吗?
张永正: 有过,但是很少。大部分是布面的,纸本的很少。到云南后,我的纸本作品完全都是即兴的,没有参照物。04年的作品基本上是平日里喝茶的时候,旁边放上一些纸和笔随性发挥的。
和丽斌:当时你找工作了吗?
张永正:没有。刚到昆明也不是很熟悉,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悠,熟悉环境。04年底的时候在我随性创作的纸本作品中,就出现了我布面的语言符号。我发现这样的线条很有意思,就运用到了我的布面作品中。
和丽斌:你布面的作品上还出现了颜色,和纸本上的感觉不太一样。
张永正:布面的作品在一开始也很随性,只是在后期加入了很多新的元素。
和丽斌:两者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呢?一种是在纸面上,很即兴、记录也很快,而另一种是相反的,尺寸放大了,元素增加了,需要完成的时间也很长。
张永正:布面的作品从画面的气势,视觉效果上来看要比纸本丰富一些。但纸本更随性,不用考虑太多的东西,更释然。布面作品,就需要考虑诸多的因素。
和丽斌:我看你的作品很多年了,我发现你的纸本和布面是同时在进行的,而且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纸本作品确实很随性、即兴,速度很快。作为观看者的我也会很激动,有那种想画画的冲动。布面的作品很理性,画面设计感很强,包括用的色彩等各方面都体现出深思熟虑的思考过程。
张永正:布面作品只保留了纸本里面随性的线条。在创作过程中,有理性的成分在里面,因为知道要做一个什么东西,在画之前我都是计划好的。而最初的布面创作更随性,线条也更奔放。到创作后期原始的一些东西就慢慢弱化了,同时又加进去了好多元素,例如跟传统道家有关的题材,把主题输入到了作品里面。而纸本作品里有我最原始的一种状态和布面作品无法释放的一些东西。
和丽斌 :我想这是一种风格走向上的不同,两者实际上是不同类型的东西,是艺术家的两极状态,同一个时期的两种东西同时进行也是一种互补。纸本的即性感,以线条为主的自由发挥,很像波洛克早期的还未开始泼彩风格之前的画,线条、符号都很有土著艺术的味道。两者在气质上是很接近的。我在想是否抽象表现艺术早期都是这样一种状态。即兴的发挥会带出一些自己熟悉的地域文化元素,更原始,或者更久远。而布面的那种冷静,更像蒙德里安成熟时期的作品,作品里的那些方格、颜色,更形而上。虽然你布面的作品有道家、易经的符号和内容揉合到其中,但其实很多东西也是形而上的。画面上,纸本作品中衍生过来的即兴线条书写也只是一部分,这种线条是为整个画面的构成服务的,它已经被嵌入到很冷静的视觉当中去了。
张永正: 到了最后,即兴书写变成了画面中的一部分了。与最初的创作发生了变化。我比较喜欢用线,这和我从小接触书法有直接的关系,对线条比较敏感。我用线的能力要比我用其他的方式强,用线条表达我想要的东西相对来说更直接。这些年我一直在探索线条里面的问题。西方艺术家也用线,但是西方的线条和东方的线条还是有一定差异性的,工具也不同。我还是倾向用中国传统的方式,中国的线更讲究气韵。不论是中国早期的岩画、彩陶、敦煌壁画还是民间绘画,中国传统美术都是以线为主要切入点。我是想探究线——可以做到什么程度,这是我持续探索的核心所在。
和丽斌:我认为还是存在差异。古人还讲究笔墨,除了书法里面更讲究线的运用,在绘画当中线并没有达到很高的地位,还没有独立出来。中国绘画中的线条被放大、抽离出来作为独立的语言出现是在20世纪受西方抽象艺术影响之后。你是一个很看重传统艺术的人,但是恰恰你和古人不同的是,你是一个生活在今天,受西方文化尤其是现代主义文化影响的人,所以你刚刚一直在说线,我觉得这个是和古人不同的地方。
张永正:我用线是本能的一种东西。最早从97年开始,也画过少量的纸本作品,虽然那个时候不太成熟,但也是以线条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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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丽斌:确实跟你从小的书法训练有关系。
张永正:有一定的关系。
和丽斌:你当时练书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张永正:应该是属于假期的家庭作业吧。
和丽斌:就是父亲让练字?
张永正:恩,是父亲要求练字。
和丽斌:当时有想过以后做一名书法家吗?
张永正:没有,我更喜欢绘画。
和丽斌:父母也没有要求吗?
张永正:父母没有要求,因为当时是我和我哥一起画画一起写字,最后很自然的分开了,他写字,我画画。
和丽斌:这个还是挺有意思的,因为我觉得你的这些纸本作品,线条是比较突出的元素。而这个线条又和书家的不一样,你在试图脱离一种书法格式的影响,还是有一种更表现的东西在里面,像野路子。
张永正:其实就是野路子,我受到学院派的影响比较少。05年纸本作品开始逐渐成熟之后,我发现我的很多作品在创作上都是无意识的,用线也是自然而然的,也没有要故意画一个什么东西,基本都是无意识的状态。
和丽斌:其实更接近你本性的东西。
张永正:对,应该是最真实的一面,但当时没那么想,因为一画完就收起来了。后来翻开再看,开始回顾自己作品的时候,才开始来思考以前的绘画方式,再继续推进后面的工作时,我还是尽量保持在那个状态中。
和丽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张永正:很痛快的、忘我的一种感觉,那个时候已经不受空间、时间的限制。因为我在创作05年那批作品的时候,我的纸、工具就摊在客厅里,所以在状态好时随时都可以动手。
和丽斌:你05年的纸本作品,相比03年、04年有一个很大的飞跃。画面的冲击力和感染力比起前面那两个阶段往前跨了一大步,前面的虽然也很自由,但是还是在试探,尺寸也不大。
张永正:早期的尺寸小,也受工具的限制。
和丽斌:你从05年开始用毛笔?
张永正:对,开始用墨和毛笔,其他工具也用。
和丽斌:我在想你哥也是从小一起练书法的,如果用相同的工具、材料可能他画出来的就是另一种感觉。
张永正:那肯定的。虽然说中国的毛笔它可以做到很多,但是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我对材料的运用不是按传统的绘画去划分的。我会尝试用不同材料和工具,不同的材料就会出不同的效果,更自由一点。只要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就好。
和丽斌:看你的画可以看得出来和传统的一种关系。我们所谓的传统,说的更广义的话应该有两个大的传统,一个是中国文化的传统,一个是西方文化的传统。看你的绘画的方式和正在建构的美学经验,和这两个传统都是有距离的。如果是按照中国传统的路线出来的艺术家,从最基本的用线,起笔、收笔都会有格调,很规范。恰恰你是很野的,也看不出来西方传统古典艺术、写实绘画的影响。恰恰因为你受到这种教育的影响比较小,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好事。
张永正: 我7、8岁开始练字、画画都是同时进行的。在学校里学习素描,回到家就画水墨、练字,包括到后来也学习篆刻。但是现在我在尽量避免受到西方、东方的影响,想尽量表现出自己本我最真实的一面。
和丽斌:我觉得很重要的是你创作的切入点是从你的内心感觉、状态、适合你的方式进入的,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张永正:我从03年开始画了很多纸本的东西。后来就觉得我有即兴的这个能力,这个在美术教育系统里面基本是没有的。后来我也发现这个东西不是天天都可以画,它也需要一个人的状态和激情,你的状态在那的时候你就即便随性地画,效果也很好,但是不在状态,你就是想画也画不出来。所以我就觉得这个东西它还不属于是传统意义上的创作,它是另外的一个东西,可能跟即兴音乐有点相似。
和丽斌:有点相似,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即兴音乐可以靠技巧和感觉的积累来达到常态,而你的纸本绘画的状态还与灵感有关,如果天天画肯定是不行的。
张永正:刚开始我也搞不清楚,我觉得还是状态好的时候赋予了我一种能量值,然后把这种能量释放出来。
和丽斌:用这种最直接、最本能、最简单的手段把你内心潜在的东西激发出来,所以我觉得你的作品只能在某段时间出来,不像理性绘画它可以每天都画,这样的东西却是每年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才能发挥,内心的行走是一种阶段性的,积淀满了需要一次性释放出来,释放完了又需要一段时间的积淀。
张永正:是这样的,因为这个作品量集中的3个阶段分别在05年08年10年。而且画的时候都集中在两三个月时间。很巧的是这3年都是在我做完布面个展之后开始画的纸本,一方面可能是在我的布面作品完成之后,停下来思考新的创作,另一方面也是放松了,积淀的一些东西需要释放。纸本的创作都是准备好材料,然后不停的画两三个月,将积淀的东西倒空了,基本就停了。但是要到下一个阶段继续画,中间要隔很长时间。
和丽斌:这种创作过程就好像是一个规律一样。
张永正: 对,就是纸本的东西我觉得有意思的是,我没有故意的要去表达什么,也没有去反思以前的作品,我觉得都是真实的还原了我当时的状态,确切的说它更像日记,或者说是一种对时间的记忆。我现在回头看我以前的纸本作品时,又能看到我以前的状态,很真实。就是一种感觉,你说要确切的说画的什么东西,表达的是什么,还真不好说。我即兴创作的作品确实在另外一个系统,它不在你要阐述什么之中,跟这个没什么关系,还是跟我自身的状态有关,因为我画这些纸本的东西基本上跟思维和大脑的关系不大。
和丽斌:你觉得跟什么有关系呢?
张永正:我觉得跟潜意识,跟灵魂有关系。画这些纸本的东西的时候,我更像一个工具,而不是我用什么工具。我被一种力量牵引着走,所以我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有时候直接不用思考。
和丽斌:你说了好多次你画纸本时的无意识的状态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看过波洛克在谈他在做泼彩作品的时候,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感觉被一种更大的力量带动着,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绘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和你作画的状态很相似,这种方式、状态确实是在另外一个系统当中。那你觉得这种方式和你的布面绘画有关系么?
张永正:布面作品也有即兴的成分,很多元素和灵感都来自于纸本,但是状态是完全不同的,只能说是我的创作能量有两种,布面上能够释放我比较理性的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最真实、最鲜活、最接近我的东西都是在纸本上释放出来。我在纸本作画的状态更接近于佛家讲的“本我”。
和丽斌:其实你的纸本作品应该算是你的整个绘画创作的源头了。
张永正:可以这么说,纸本是一个源头,我不愿意重复的画一种东西。我还是在纸本当中寻找新鲜的东西,虽然是即兴绘画,还是能在这个过程中探索出新的元素和更多可能性。
和丽斌:这种状态很好,也有一些以纸本为媒介的艺术家,在创作的过程中发现某种可能性,他就会在这种可能性上反复地去做,然后深入进去。但是你关心的是带给你未知的东西。
张永正:还是在纸本上享受的这个过程吧,而布面相对来说更严肃一点,面对画布和面对纸张是两种不同的状态,面对画布的时候让人感觉更严肃了一些,更有压力。是因为材料的问题,我觉得纸张更具有亲和力,纸在绘画过程中更容易控制。纸和我在创作中的状态很容易变成一个整体。一直在画纸本的原因也是,我认为我还是有这种能量也有即兴的能力,毕竟有这种能力的人不多。
和丽斌:你在最近的2010年到2011年之间的纸本作品的创作过程中加入了一些新的材料,是油漆么?
张永正: 有油漆,还有其他材料。用不同的材料的原因也是想探索新的可能性,而且有些效果一种材料代替不了,比如说油漆的特点和墨的特点不一样,它能出不同的效果。我在这方面还是有兴趣去发现新材料,新技法。最终目的还是想做出新鲜的东西。
和丽斌:是希望把这种新鲜的效果转换到布面上还是?
张永正:没想那么多,毕竟材料不同,不过在纸本上的实验的确有助于布面作品的创作,在有些布面作品上我还是融入了一些纸本中的元素。
和丽斌:也有很多朋友建议你这一次的个展把布面的作品和纸本的作品放在一起展览,但是你最后选择全部拿纸本的作品展览,是怎么考虑的呢?
张永正:因为纸本和布面是两个系统,可以说是呈现出我的另外一面,将这一面拿出来让大家来看,我觉得布面跟纸本放在一个展厅里肯定是有冲突的,这两种东西是两个极端。我的布面相对画面颜色比较鲜艳,元素比较多,点、线、面用的比较复杂,更严肃。而纸本是黑白的,还是以水墨为主,大多数作品相对于来说是简单的。所以像这次做展览,还是想纯粹一点,就都是纸本。
和丽斌:对于这次展览你有没有期待能带给大家一些什么?
张永正:就是想把作品展示出来,与大家分享在美术教育系统里没有的另一种东西。
和丽斌:希望展览名字“无为”传递出一些什么信息?
张永正:“无为”是我想追求的一种境界,“无为”最开始出现是先秦道家的思想,尤其是在老子《道德经》里面提到过很多次,后来道家一直在不同的角度来讲“无为”,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追求的一种境界。还有一方面“无为”最能说明我创作时的一种状态,我创作时的状态是一种无意识、无目的的、在一个“无”的状态里面的一种行为,其实这也是回到绘画最单纯的一个状态。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