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伦敦白教堂艺术馆 (Whitechapel Gallery)的新展览“电子高速公路”(Electronic Superhighway),你第一眼看到的就会是一个巨幅裸体臀部。
“电子高速公路”的主题是互联网以及计算机如何改变了我们与世界交互的方式。最开始,我对科技的理解是:科技的发明是用来协助模拟现实的。现在,我们却用科技来评判我们自己。我从拨号时代就开始上网了,所以我觉得应该去看看是什么让我失去了自我意识。
这幅臀部的照片一开始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很喜欢这幅画。图上还有短信息的文字内容,我猜是作者为了表达这样一种观念:尽管我们每个人都过着虚假的生活,但我们总能找到自我。无论如何,我觉得这幅作品触及到了人性深处。
这场展览的作品创作年代涵盖了1966-2016年的,并按照创作时间倒序排列展出,这样参观者可以直观地按时间线了解互联网的发展。这是一场令人无法抵抗的体验,也正是这场展览的主题所在。
当策展人奥马尔·哈利夫(Omar Kholeif)开始带我们参观时,一件展品开始与他讨论起来。在场的人们露出一丝微笑,有几个人甚至笑出了声。而我当时正在手机上查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的比分,我就像是这场展览的活体展品,这样做是十分无礼的。一位女士对我皱了皱眉,而我悄悄对她耳语说费德勒刚刚赢下了第三盘。她笑了笑,有可能是被我吓到了,我觉得她很像是德约科维奇的球迷。小麦色的皮肤、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一个马尾、嘴唇似乎有些晒伤,她看起来就像是在温布尔登打过几场比赛,甚至可能打过法国公开赛。然后我们继续看展,我查了查推特,“大规模袭击”占据了话题榜,我想了想我们到底是不是身处危险之中。
我每小时大概要刷新30次推特,我写很多推文,然后发送出去让别人看到,尽管我知道我写的内容可能都是别人看过的了。这是个奇怪的习惯,但我不想被忽略,我会等待30秒,发现自己果然被忽略了。
我不怪别人很少跟我互动,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抱着同样的心态。推特就像是一个游戏化的社交体验,我们每个人都追逐着抽象的“数字”概念。
刷完了推特,我看到帕丽斯·希尔顿(Paris Hilton)正在我前方滑雪,左边是Amalia Ulman正在为一张Instagram照片摆pose。一位男士在隔壁的房间唱起了卡拉OK,歌词让我很受冲击,似乎来自于狄更斯的一本小说。他的声音让我想起我小时候一位学校老师。在我头顶上,七个监控摄像头组成了一盏吊灯,有人正在为它拍照。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再把手机口袋里拿出来,但我抵制住了这种诱惑。我想了想我是否愿意把我的手机扔进垃圾箱,做一个反对科技的勒德分子(luddite),然后自己开一家农场。我猜适应这样新生活的过程会很难,而我甚至不知道怎么种植作物,所以我打开手机,查了查最容易在英国种植成功的作物是什么。答案是萝卜,但是我并不喜欢萝卜,所以我把这个主意写在了成为“单口喜剧演员”和“自由撰稿记者”之后。
我来到展览的二楼。我面前的墙壁上架着52辆摩托车,这是白南淮(Nam June Paik)的作品,名为“早上好,奥威尔先生”。1984年,白南淮直播了来自全世界艺术家以及其他大约2500万人的现场表演,作为“反奥威尔”的宣传。我试着想象了一下2500万人同时做同一件事的画面,然后想起来凯文·哈特(Kevin Hart)有大概2500万推特粉丝,凯文·哈特是一名单口喜剧演员,我开始思考自己是否选择了错误的职业道路。
现在我坐在一台电视机前,电视里播放着一部转换成了ASCII码的经典电影,屏幕上的绿色代码写了一行又一行,我猜这部电影是《虎胆虎威》(Die Hard)。其他149个参观者在我身边走来走去,但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我们在各展品前有序地参观。我看了一件又一件展品,但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我看过了那幅巨型臀部照片,看过了《虎胆虎威》。我对这一过程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但通常情势应该都是正好相反的,他们把我们变成了“浏览器”的活体展示,后来我想到“浏览器”这个词现在的意思已经是指那些经常四处参观的人了。于是我决定离开。
今天天气很冷,大街上人潮涌动。我感到有些害怕,于是走进了一家咖啡馆。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像店员询问WiFi密码,但这里没有WiFi。我想了想,又回到了“电子高速公路”的展览。我收到新闻推送,德约科维奇在第四盘击败了费德勒。我看向四周,寻找那位一开始跟我说话的女性,但她正在忙着操作一台能够模拟向他人倾诉自己感情的电脑。我没有勇气告诉她球赛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