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国当代雕塑家中身价最高的艺术家。在中国艺术家中,他的作品第一个被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永久收藏。5月11日, 他的个展《园林乌托邦》在中国美术馆开幕。这是中国美术馆在奥运会前夕,计划举办的两场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个人大型展览之一,另一位艺术家是蔡国强。同时,这也是展望本人规模最大的展览。13 日,展望在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说:“艺术家就像医生,要给社会看病,我希望我的艺术能提醒人们,不要愚蠢的将矛盾分开。轻和重,俗和雅,精神和物质,都不能分开。”
5 月11日下午,这天正好是星期日。这时,中国美术馆按展望的想法,精心摆放着闪亮的不锈钢假山石,成了一处华丽、梦幻、金属感的乌托邦式园林。
中国美术馆门口的小广场上,摆放着一座两米多高的不锈钢“仙山”,阳光下,被打磨得锃亮的不锈钢表面反射出耀眼的光。
此次展览不但是中国美术馆今年主办的重点展览之一,也是展望个人艺术生涯中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一次展览。艺术家选在这样一个日子举办个展,希望能借此对自己走过的艺术道路做一次系统的回顾和梳理。
展望,北京人,1962 年出生,1988年毕业于中央美院雕塑系。1995 年起,展望从古代园林假山石中获取灵感,开始创作“不锈钢假山石”系列。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和完善,这一系列已成了他最具代表性、最被世人关注的作品,也让艺术家本人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家在世界艺坛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
为了这次展览,展望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准备,各种细节都一一考虑到,不锈钢的金属感作为展望作品最主要的元素和特点,被运用到展览的各处,画册、请柬、展厅布置??
除主办方中国美术馆和协办方长征空间所提供的场地和人员的协助之外,这次展览几乎所有的开销都由展望支付,据说仅开幕式一天,就花费了40 万美元。此次展览的策展人之一卢杰说,如果把展望参与的国内外大展全部写在A4 纸上,会写满16 页,而国际艺术经验最为丰富的蔡国强“也不过18 页纸”。
不锈钢园林:闪闪发光的物质生活
进门右手边的1 号展厅中展示的是新作品《ATM 搜神机》。展厅中央摆放一个不锈钢巨型胶囊,而巨型胶囊四周摆着六个同样被做成胶囊形状的ATM机。这不是展望第一次运用“药”这个元素,在2006 年的上海双年展上,就曾有展望的作品《佛药》。人们可以将一张“搜神卡”塞进机器,就可以开始寻找世界上各种宗教、各个地方的神,如果找不到你想要的,就还可以自己操作,输入你所信奉的神的名字, “造”一个你所需要的神出来。
与1 号厅相对的2 号展厅,摆着《都市山水——看新北京》。这是用大量不锈钢锅盆、餐具、饭盒,堆积、排列而成的一座北京城的微缩景观。对北京熟悉的人可以一眼从中认出故宫、国家大剧院等标志性建筑,而调羹和刀叉整齐的排在“街道”上,如同高峰期的车流。
从外部望去,北京城像是一个椭圆形的罗马竞技场:老城区平坦低陷,外部的新城区则一座比一座高。展望索性就在不锈钢城的外围添设了一圈展台,人们可以坐在站台上居高临下的观看“竞技场”中的一切。在这个城市中,没有自然,一切都是现代化的产物,展望说,“站在其中,你看到的是闪闪发光的物质生活。”
3 号厅摆放了一组假山石群,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园林景观。纯白色的大厅中,不锈钢假山石按照古代园林的构成规则,错落有致摆放在一起。展望甚至还使用干冰制造烟雾,营造一种仙境的气氛。观众行走其中,如腾云驾雾。展厅另一边有一个屏幕,播放着展望在特定的公共空间实施艺术计划的录像装置、影像记录等。
第四部分,是一些户外大型作品的资料、图片“镜花园”系列以及展望对不锈钢系列其他的一些探索,比较全面地展现了艺术家十几年来以“乌托邦式造园”为主题的艺术实践。
其中一件名为《补天石》的作品引来很多人的兴趣。不同于之前复制园林的假山石,这块“补天石”复制的是放在北京天文馆中的,在明代降落在中国南方的一块陨石。展望用了两年的时间反复跟北京天文馆交涉,才得到了接近那块陨石的许可,复制了这块不锈钢的“陨石”。他在这件作品中使用了高科技的“悬浮”技术,让不锈钢在两块巨大电磁仪器的磁极作用下,悬浮在空中并不停转动,四周的霓虹灯投在石头上,散射出斑斓的光彩。
乌托邦式造园
“我这次展览,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展望说。
一年多前,中国美术馆向展望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在美术馆举办一次个展。假山石系列发展了十几年,展望原本就在等待时机,他很快接受了邀请。
中国美术馆是建国后新建的仿古园林式建筑设计,展望的作品原本就蕴含“中西”、“古今”、“真假”等这样成对的概念。展望在设计展览时,把中国美术馆也变成了展览的有机组成部分。
尽管展览包括了展望艺术创作的多条主线,但是最吸引人的也是最具代表性的,还是他的不锈钢假山石系列。1991 年,展望曾作为唯一一位雕塑家,参加了中国当代艺术起步史上重要的展览——新生代艺术展。
那时,他醉心于创作超级写实主义的作品,主张将雕塑与实物制作得毫无二致。1995 年起,展望撇开了超级写实主义雕塑,开始从事假山石的创作。
古代中国,石头被搬进了园林,成了艺术品,被称为“假山石”、“供石”、“太湖石”。展望用一块块不锈钢片覆盖在假山石表面,复制其形状和表面的凹凸纹理,然后小心焊接起来,再进行打磨,制造出外表闪亮,内部中空的“不锈钢假山石”。展望说:“不锈钢假山石揭示了我们今天的现实中不容回避的事实—对物质的崇拜。”
艺术批评家巫鸿说:“不锈钢是一种廉价的工业材料,但经过打磨,却显出贵金属的光泽,十分符合流行于当代的一种既浮夸又实际的梦想。”
不锈钢人生
至今,展望创作了大大小小二百多件不锈钢假山石,售价从最初的一万美元,到几十万美元不等。
十年前,别人的作品都卖两千美元时,展望的就卖一万美元。现在的展望开名贵跑车,穿名牌衣服,不时受邀出席奢侈品牌举办的时尚派对。十几年间他搬了四次工作室,从一开始中央美院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到现在位于通州大台村的二十亩地,展望的作品价钱跟工作室的大家成正比,水涨船高。假山石让展望成为艺术和市场的双重赢家。
展望的作品在近年的艺术品拍卖市场上接连创个人纪录,2007 年香港苏富比秋拍,他的作品拍出228.7 万元的高价。展望更成为第一个被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永久收藏作品的中国艺术家。2008 年,伦敦大英博物馆为期一年的“中国年”特别展览,也收入了一件展望的巨型假山石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代表,重点展示。
展望不回避自己世俗的一面:他喜欢跑车,有空也会参加一下时尚派对,与纯知识分子保持距离。开幕式上,展望身穿黑色皮制衣服、有光泽的丝绸金属灰色衬衫和银色的皮鞋;迎送宾客间,他的衣服似乎也在闪着光。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当你不经意间走进一个卖餐具的摊位,你会发现用不锈钢制造的餐具,已然成系统的代替或复制了我们自古以来所使用的全部陶瓷餐具。那些不锈钢餐具层层叠叠摆在一起就像是一座座新兴的城市,闪耀着物质的光芒。”
展望相信“世俗的成功也可以是伟大的”。
1995年,展望刚开始创作假山石系列,为了阐释自己的作品,他说了这样的话:“在华丽的表面下被抽空的山水所隐现的假想,即是我对今天真实生活的定义。”这句话被他放入自己的新书《新素园石谱》的扉页中,作为对自己创作思路的提纲挈领的总结。“我今天可说不出这样的话了”,展望说。
B=《外滩画报》
Z=展望
“我的作品已经站在痛苦之上了”
B:很多艺术家包括张晓刚等人,都在八十年代末经历过这么一段时期,他们急于突破却找不到方向,想要树立一些东西,却不知该树立什么。 你在八十年代末毕业于中央美院,也是其中一员,你怎么看这段经历?
Z:我们当时毕业以后不像现在,我们当时面前没路,荒原一片,只能这里刨一下,那里刨一下,没有方向,也没有市场。我跟老岳(岳敏君)很早就认识,开始也看着对方在做。因为他们是画家,我是做雕塑的。在找路这件事上,画家比雕塑家动作要快。因为他们的材料相对比较容易处理,而雕塑动作起来比较慢,他们画十张,我们能做两个已经不错了。参加1991年新生代艺术展的时候,就我一个雕塑家,其它都是画家。
B:1993 年你开始做中山装系列,这个系列是你找到了方向么?
Z:这其实有个前奏。1990 年到1993 年,我开始做超写实的人物。这段经历让我退回到一个原点。西方的超级写实有美术史的背景,艺术经过发展走到了那一步。而我们的超级写实则不同,是想跳脱原本的框架,让自己退回到一个真实的原点。超级写实是我们达到这种“白纸状态”的方法,因为它会让你抛开所有的欲望,和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规规矩矩的把所有真实、自然的东西模拟出来。
我不知道在其他领域——比如文学、音乐——的人们怎么来形容这个时期,通过让你不去动脑子、不去表现,来达到让净化自己的目的。 比如我做(雕刻)一个人,摹得非常真,连指甲都尽量做得一模一样,别的什么都不想,以此来忘掉以前学过的东西。
中山装是“清空”以后的第一个思考,开始拿自己开刀,寻找痛苦的根源,寻找方向。当时整个社会也处在一个相似的状态,当时的作品做得很“恐怖”,很扭曲,让人看起来难受,但很真实。我们小的时候都是看着这套衣服长大的,所以就用这个作为象征,抛弃自己,同时也是针对社会的一个回应。
B: 现在的作品就不痛苦了?
Z:不是不痛苦,而是已经站在了痛苦之上。
B:1990 年前后,很多艺术家都出国了,你为什么没有出国?
Z:那时都想出国,我的导师也帮我介绍了一个美国的学校,是新泽西州的一个雕刻技术学院。为了准备出国,我那时候特别“崇洋媚外”,研究西方的各种东西。那时候信都寄到美院,我等了一年都没有收到通知。我以为这件事没戏了,开始做留在中国发展的准备,心态也开始转变,琢磨起中国的问题。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收到了那个学校寄来的另一封信,问我为什么没有回复录取通知,这时我才知道并不是他们没有录取我,而是我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但我的心已经收回来了,不想出国了,就彻底打消了出国的念头。
B:2002 年的广东艺术三年展上,你的作品“葬—中山装” 将十五件中山装躯壳埋入广东美术馆地下。埋葬中山装,是否意味着埋葬了一个过去的自己?
Z:对。艺术是一个过程,每一阶段的作品都不是终极的。中山装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过程,作品帮助我达到目的之后,就结束了。思想转换为艺术,转换为语言,都需要相当长的一个过程,甚至需要一代人才能完成。比如波普艺术,从人们接受这种观点,到最后到处可见,形成了波普艺术审美系统,这中间经历了美国六十年代一代人的努力。
中山装是我个人的起步,它没有形成审美系统,但直接表达我内心世界的东西。这件作品作为一个整体,被我在之后埋葬了;但其中有些元素却保留了下来,在日后的作品中得到发展,比如“薄壳”的感觉,以前我们学雕塑讲究的是体量、重,而我通过这个作品发现了这种轻薄、薄壳的感觉;还有就是它的纹理,衣服细腻的纹理具有表现力。
中山装是实验艺术,距离完整的艺术语言系统还有相当的距离,并非我艺术创作的果实。想到要埋葬中山装,是我对社会的一个宣言。我想说的是,我们的思维是发展的,是不断升级的,过去的思想过时了,我就要丢弃它。
B:从中山装到假山石,中间的过程是怎样的?
Z: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从中山装到假山石》,因为写得不满意没有发表。我发现我写不清楚。如果光谈这两件作品在形式上的异同,不足以说明这两者的关系。如果谈思想,又很复杂,政治和传统文化都要谈,我觉得自己没理论家的能力,就放弃去阐述了。现在我也没法完全说清,这是理论家做得事情。艺术家有时候做事凭直觉,不是完全都想清楚了才去做。
B: 你的作品中,概念总是成对出现,中西、古今、真假,包括“园林和乌托邦”、“都市山水”,也是有这样相对的、矛盾的意思在里面。
Z:永远是这样。有人把矛盾分离变成对立的,这是愚蠢地表现。矛盾不可分离,分离了就会产生问题,很多事情的病根就在这里。艺术家就像医生,要给社会看病,我希望我的艺术能提醒人们,不要愚蠢的将矛盾分开。轻和重,俗和雅,精神和物质,都不能分开。
【编辑:叶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