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比利菲尔德美术馆《碧海+蓝天》展览现场专访方力钧
Fang Lijun’s:From Cybical Realism to Romanticism
——Interview of Fang Lijun at the Opening of His Solo Exhibiton SEA+SKY in Germ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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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说明:方力钧接受99艺术网总编杨凯的专访
【编者按】继台北市立美术馆为方力钧同时推出《像野狗一样生活》、《生命之渺》两个大型回顾展之后,2009年8月30日(德国时间2009年9月1日),以《碧海+蓝天》为题的方力钧个展再度在德国比利菲尔德美术馆开幕。在德国开幕式现场,方力钧(以下简称“方”)接受了99艺术网总编杨凯(以下简称“杨”)的专访,全面地阐述了自己艺术创作和变化的历程。以下是本次访谈的节选。阅读全文请登陆99艺术网(www.dilquin.com)。
采访时间:2009年9月1日上午10点(德国时间)
采访地点:德国比利菲尔德美术馆,方力钧《碧海+蓝天》个展现场
99艺术网:方老师你好!请问,你的这个展览叫《碧海+蓝天》,是你继台湾个展(《像野狗一样的生活》)以后一个的全球巡回展吗?
方力钧:也不是全球的巡回展,这个展览是台北市立美术馆和比利菲尔德美术馆两家共同主办的,就是两站,一站在台北,一站在这边。
99艺术网:是从事艺术三十年的回顾展?
方力钧:作品包括了三十五年的跨度,但其中前边的一些最早的作品,只是像一个引子一样,就是让大家了解一下在正式学画画或者是正式进入艺术创作之前,加深一点印象。
99艺术网:我想问一下,你的作品创作,栗宪庭给你的一个归纳说是“泼皮”,给你惯用了一个“玩世主义”。请问你是六十年代的艺术家,八十年代著名的作家王朔以“玩世主义”的风格著称,不知道你的玩世主义从否受他的文学影响?
方力钧:王朔的小说我是特别喜欢的,而且我觉得王朔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以前很多采访里面都涉及到这个问题,很多人对像王朔或者是像崔健有很多很不恭敬的一些说法,比如说没有才气,或者是江郎才尽等等,但是在中国的文化史上面,至今他们还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有点像什么呢,就是他有一些结构能够支撑这个大厦,所以人可以在大厦里面生存、生活,也很丰富。如果这些结构被撤掉或者塌下来的时候,其实人就无立足之地了。有的时候我们在享受大厦空间的时候,就恨这个柱子碍事,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前一段时间采访的时候,我也在说,当你想指责王朔或者是崔健这样的人的时候,你至少要先敬礼,才有资格可以对他有一点其它的非分之想。如果你没有敬礼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们的这些问题。
从创作上来讲,其实是一种不谋而合。
99艺术网:是巧合?
方力钧:不是巧合,因为整个时代是这样的,这是不谋而合的一件事情,并不是说一定是谁影响谁,这个世界很大,并不是说有一颗种子长成这个世界的。这片土地上面,可能有成千上万棵红薯,仅仅是因为它的土壤、地域和其它的因素,适于长红薯,这个红薯就长出来了,但未必这成千上万棵红薯就一定是从某一棵红薯里生长出来的。
99艺术网:这个“玩世主义”的风格,是不是那个特定的时代里面,跟你本人的经历、家庭环境有关系?
方力钧:也不是。往上面来追溯的话,老栗已经做过了很长时间的研究,我觉得是中国这种长期的社会制度体制造成的,因为像中国这样一个强大、古老,尤其是在文化上面强大的一个文化体,总是会涉及到一个个体和国家,或者说民族,或者社会和文化的这种矛盾。那么也永远会涉及到个体生命的喜好和选择,和这种文化的强制性要求之间的矛盾。那么你从竹林七贤,历朝历代的这些文人,以及士大夫的生活,其实一直都是并行的。其实人类社会可能是永远解决不了的,就是个体和集体的矛盾。所以这其实也是一个传统,就是你在比你个人这么弱小,但是你个人的愿望和希望作出的选择,又这么真实和不可抗拒,那么这个时候,你必须得拿出可行的方法来,在社会或者在这个体制和你个人之间能够有一个空间,使你既能够相对比较像你想象的那种状态生活,又不过于地去你死我活地斗争。这种空间,这可能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
99艺术网:在你早年的时候说过“不愿意上当”是指什么意思?
方力钧:我觉得“上当”这个“当”本身是无所不在的,就是你的人生几乎都是陷阱。比如说我们小的时候上语文课,你写过作文吗?写过作文说长大以后要成为什么人,你写过吗?有的写长大以后要成为农民,我们成为农民,农民好,因为他们种庄稼,他们有收获,他们为人类作出了贡献;长大我要成为工人,因为工人建设祖国;我要成为军人,军人保卫国家。这都可以当做“当”来理解。因为每一个人,他想要作出的选择和理论上面的贡献是两码事,比如说有一些人厌世,就想自杀了,等他懂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没意思,我就要死。”其实作出任何贡献来讲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比如说相对于做一个军人保卫国家,做一个工人建设祖国,那么做一个和尚怎么办?这个和尚作出的选择,你不能够说这个和尚没有生存的权利。还有的人就想偷东西,他就觉得偷东西特别过瘾,就又触犯法律,又对别人造成伤害,但他就是不可救药,就要偷东西,那么你怎么样能够把这个人造成能够满足他的需要,或者是顺着他的心理需要,生理需要,怎么样让他满足了他自己,又对社会的危害小一点。当然这都是随便瞎聊,其实方方面面都有可能是上当的。
99艺术网:你有一件以你朋友(于天鸿)作为模特为背景的作品,一个正在打哈欠的光头形象,后来被美国的《时代周刊》登上了封面,而且在上面配上了一句话“这个吼叫,能拯救中国吗?”。关于这句话,你是怎么看待的?跟你的创作初衷是什么样的联系?
方力钧:其实对于我来,看到这个杂志,明白了这个话之后,对于我来讲是一个大的提示,就是你做什么事情,它都有多方解读的可能性,并不是说你设定的,我作为这个事情,别人就一定会怎么理解,会怎么想,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们要想到,就是我们做一件事情,在我们控制之外的这些反应,这个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对于我以后的创作来说,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提示。
99艺术网:你的绘画语言里面,经常看到一些“笑”、“狰狞”也好,各种各样表情的“笑”,跟中国佛教里面的“弥勒佛”有没有什么样的联系?
方力钧:这个弥勒佛也是栗先生已经考证的,弥勒佛只有在中国人,其实跟中国以前说的“泼皮无聊”也好,类似这样的概念是相通的,它也是我们中国文化传统里面生成的,特有的一种现象。其实这个问题应该跟你刚才第一个提的问题差不多,是同样的一种解读的方式。
99艺术网:我们看到这个展览的主题叫“碧海蓝天”,重新来解读你作品的时候,看到有很多妩媚的鲜花,很多云彩,有很多充满想象空间或者是追求一种自由状况的梦想,天上自由飞翔的各种鸟。我想请问一下这种乌托邦式的“自由”,在你的作品里面会呈现,那么你背后的寓意是什么?
方力钧:其实不同的艺术家,他在做作品的时候,他想达成的或者想讨论的目的是不一样的。对于我来讲,我是希望这个作品,主要是在讨论各种关系。最重要的就是个体和社会,或者说个人梦想和个人的能力,或者说个人的生命和社会的要求,或者说国家的体制,或者是文化的传承,各种各样的关系,因为你讨论的是虚的,而不是实的,就是你的所有道具都是为了讨论关系才出现的。所以我就尽可能地避免实的场景,因为实的场景会误导别人,觉得你是在做这么一个纪实性的图像。
比如说我画你的墙角,那么别人就很容易理解。就想象你在哪个墙角,你跑这个墙角来干嘛,就是说完全和自己的工作重点脱离了。所以我尽可能地不要让人们有这样的借口,或者有这样的理由,进入到这样的一个判断当中,尽可能地让人就是什么都没有,除了我要讨论的这些关系,放到这个画面里之外,别的东西就不要出现了。
99艺术网:在你最近的一些作品当中看到,比如说飞翔的天鹅上面有一个很温馨的小孩,很可爱的小孩,一个小天使躺在上面,但是后面又有各种昆虫,苍蝇等;各种狰狞的小动物,甚至是蜥蜴,整个画面充满了紧张感、焦虑感,有一种对梦想的渴望,又是宁静的。这样一个看起来很和谐的绘画场景当中,实际上包含了各种斗争,各种猜疑等等,你创作背后的玄机到底是什么?
方力钧:其实就是更多地讨论一下我们现实的关系或者是存在,它有一些东西,我觉得尽可能地把多方面的因素和自己多方面感兴趣的想法,尽可能地压缩在比较小或者比较单一的空间里面。其实除了自己在生活当中的感受之外,也涉及到有一些做作品时候艺术语言的问题,这个话题估计说得时间得长一点,不能简单地说出来。
99艺术网:你以前是学版画专业的,其实你从来没有放弃你的版画创作,而且在你的版画创作当中,有人说你对版画的语言上和创作手法上作出了巨大的贡献。那么你是怎么看待你的版画艺术?
方力钧:对于我来讲,版画、油画、雕塑、水墨它是一个整体,实际上是互相呼应的,也是互相论证的一种关系。因为每一种媒介,都是有不同的语言特性,我们上学时候的教育叫做国、油、版、雕,它的也是所谓的大家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形式,其实我也就是想用最基本、最传统、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来做作品。
99艺术网:从你的作品里看到你早年的作品,从不确定性到后面比较玩世,再后来我们看你近年的作品,已经不是那种表面的东西,而是很深刻。我们从画面上看到,借用了很多象征主义的一些手法,是这样的吗?你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创作经验吗?
方力钧:其实艺术创作里面,最重要的是一个心理学层面的反应,无论是创作者,还是对于观众来讲,如果是心理学的层面,它应该是可以一层、一层地去挖掘的,就是不断地去深入,去讨论。
另外一个心理学的层面,它更多地不是说给你一个答案,而是引发你的一种想象,或者印发你的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生命在这个社会里面存在,它对方方面面都是麻木的,这就太悲惨了,没有疑问,也没有发现,那么这个生命就跟一块木头或者跟一块石头差不多,这个是不能忍受的。
所以对于我们从事艺术,或者以这种媒介来讨论,来工作,我希望能够从多一点的发现问题,引发一些问题的讨论,而不是说给出一种答案。
99艺术网:这个展览的名字叫“碧海+蓝天”,我们看到这个展览又是台湾市立美术馆和比利菲尔德美术馆联合举办的,我们知道上一个展览是在台湾市立美术馆的,那个展览的名称叫“像野狗一样的生活”,为什么上次的展览名称是带有一个哲学命题的展览?而这个展览的名称是一个很抒情、很浪漫的?为什么两个展览的名称差距这么大?
方力钧:这个就是同一件事情不同角度的解读,其实也是可以并行的,但是可能每一次,从某一个角度解读也都是可以成立或者可以理解的。
99艺术网:你在德国是第一个个展吗?
方力钧:在德国的个展比较多,在美术馆里的个展应该是第三个,这个得去查,在德国的个展最多了。
99艺术网:前两个展览在什么地方,在德国哪个城市?
方力钧:德国路德维希的美术馆是阿合,在素描与版画美术馆是在柏林。
99艺术网:德国的现代艺术特别是表现主义对全球的影响很大,你在选择德国这个国家持续做展览,你在国际展览计划当中有什么想法和意义?
方力钧:当然了在这个地球上面就没有人能够忽视德国人的看法,或者德国人的想法。因为无论从文化,从经济,无论从国家力量来讲,都是像我们所谓的优秀民族之林,所以我们在艺术交流或者文化交流上面,我们除了和一些相对来讲比较弱势的国家或者是地区、文化交流之外,对于比较强势文化的交流,肯定也是重点中的重点。
99艺术网:德国的现、当代艺术对你的艺术生涯有影响吗?
方力钧:不光是现当、当代艺术,在昨天的开幕式上,我大概已经说了一下。无论是你从小读那些节选的马克思、恩格斯的语录,包括小时候学画画,不知道你有没有学尼采、丢勒这些古典的大师,也包括柯罗惠之这样所有无产阶级的艺术家,再往后当然表现主义也是了,包括现在还在世的大师,也包括像伊门多夫这样的私人朋友,其实受到的影响,应该是时间很长,而且也是比较全面的。
99艺术网:接下来你还有没有在德国其它城市的展览计划?
方力钧:这个要看机会了。因为这种展览不光是说你自己的选择,其实有的时候,是一个互相的关系,不仅仅是说你要展,而且也很难说,你把自己的作品长期放在德国展览,别的地方不去展,可能也不太现实。
99艺术网:今年在欧洲会有其它类似的个展吗?
方力钧:这个展览之后的两个个展应该是在国内了,中央美院还有广东美术馆的展览。明年就是在今日美术馆和新加坡美术馆。
99艺术网:我们看到你的作品,就是从主题,从你的作品当中关于“蓝天+碧海”,很多关于海洋,关于水的题材。关于水是不是跟你早年因为掉到水里面的遭遇、记忆很深刻有关系,还是受到霍克尼的关于水的作品有关系?
方力钧:霍克尼?
99艺术网:对。
方力钧:其实肯定是多种因素汇总之后的一个结果,我自己的工作,其实也很不喜欢单一地原因去做什么事情或者是做作品,刚才我们已经说了,因为要论证抽象的关系,他得把这个画面搞得抽象一些,认为这是一种艺术语言的需要,那么也有写实的一面,就是说你想把你生活里的感受,对应地放到一个艺术品里面,你需要找道具,就是哪个道具能够更符合你的要求,像水、天空这样的道具,对于我来讲就是最符合这种要求的。
那么具体地说就多了,比如说水能覆舟,水能载舟;鱼儿离不开水。因为你从小受到的这种教育,不断地重复、加深,不断地让你有这种理解,也包括你自己对游泳的喜爱,包括自己对于开阔的大海、江、河、湖的向往,都造成了你可以,因为你在那个上面的经历比较多,想得比较多,就有可能把体的感受压缩在这样的一个语境或者是一个道具里面。
99艺术网:你接下来新的一些创作会是什么样的,能不能透露一些你接下来的创作从图式或方法之类的有没有改变?
方力钧:以后的工作,我都是按步就班地进行的,因为我自己的工作计划性比较强。比如说我计划当中的工作已经搜集了五、六年的材料,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开始;有的我通过了这么几年的搜集材料,我刚刚开始,但还不能够透露。其实有的工作,我已经透露了,但是你们还不知道我透露的这个信息,下一步是什么意思。
99艺术网:透露了?
方力钧:其实就是这样的,工作本身都是按步就班地来进行的。
99艺术网:新作品在下一个个展当中能看到吗?
方力钧:肯定会不断地有新的作品。
99艺术网:刚才你说准备了五、六年这些素材的作品?
方力钧:主要是你得知道一个人的工作方法,我是这样的。有的作品,我要工作,比如说五年或者是六年,有的甚至计划六年到八年的时间来完成的作品,这些作品有可能是由局部再变成整体来完成的。所以我在做局部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有的作品,我可能需要一年到两年来完成的;有的作品,我可能需要一个月到三个月来完成;有的作品我只需要半个小时或者四十分钟就完成。可是有的时候,三十分钟到两个小时或者到四十分钟的作品,它汇总完之后又变成一个大作品的局部,你又很难能够去判断这个作品到底算是三十分钟的作品,还是算是八年作品里面的情况。有的时候大的作品又会分解成很多小的,相对比较轻松的作品,那么你的工作方法就决定了你一定要做非常充分的前期准备。
我的前期准备是这样的,就是我们把这些材料慢慢地汇总。第一,我不喜欢,我根据我的绘画题材去自己拍片子,因为它有一个什么问题,就是我自己去拍片子的时候,我只能够在我的想象力当中摆姿势,找材料。就意味着我的想象会越来越窄,我作品的生命力本身也会越来越窄,越来越薄。我想做一件作品的时候,我倾向于非常散漫,非常不着急地去汇总这些材料。在汇总材料的时候,有的时候,我只画画一般件、两件作品,可是我所搜集的材料是八十张照片或者一百张照片,然后在这面再选择、再搭配,再去处理。有的时候,我的这些图片可能选择的会更多,几百张图片之类,慢慢地汇总,直到我所需要的作品的方方面面都已经好了,都已经有了,然后我才开始。也有的时候,需要的这些图片、材料只有一半就开始了。我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必须得停止,等着别的材料来了,才能够再继续进行。所以这种工作方式,就变得一层、一层的。好像我们去河里面打鱼一样,这叫“绝户网”,有大的网眼、小的网眼短时间地把它捞上来,长时间地把它捞上来,大件的作品准备好,小件的作品也安排一下。这样来讲,相对于效率会高一点。
像我为了不受灵感的影响,因为有的时候灵感会有,有的时候灵感会没有。所以我就安排,通常几十幅作品同时进行,这幅作品没有灵感的,它放五年,放八年都没关系,可以放在那个地方。如果这个作品有灵感的时候,我就可以根据这个作品来。所以就形成了一个什么?形成了一个像波浪一样工作的方式,就是每一拨,到前面来都可以,每一拨退到后面去也都可以,但它是不会停的。
99艺术网:循序渐进的。
方力钧:也不一定是循序渐进,就是前赴后继。
99艺术网:谢谢方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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