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图成意自深,当年景物对沉吟。珍藏易主知多少,聚散春风何处寻。
——鹭津如寿题《清明上河图》
毫无疑问,《清明上河图》是这个月,甚至是今年的艺术界主角。作为当之无愧的国宝级文物,《清明上河图》已经成为中国画,乃至中国文化的一种符号,一如《蒙娜丽莎》之于西方文艺。然而对于当代中国人而言,张择端这个名字反而不如梵高、达芬奇那般熟悉。通常情况下,艺术家的在历史的地位是靠一张一张的绘画沉积出来的,像张择端这般一画成千古的案例可谓是凤毛麟角。
那么,作为《清明上河图》的作者,为何我们的张择端如此不被重视呢?简单说,他在生前并不算是个着名的画家,除了几幅画,史书吝啬的没有多少字给他,这也直接导致《清明上河图》这幅国宝的重重未解之谜与争议。
”界画“,是中国画早期的重要绘画形式之一,在隋朝达到鼎盛,界画即是拿界尺创作,多以古代城市建筑景观为主。随着文人画的出现,界画逐渐被嫌为“匠气”而没落。现藏于天津博物馆的《金明池争标图》正是张择端署名的一幅“界画”作品。然而此画风格与质量相较《清明上河图》差距过大,虽有“张择端”的署名,但却被认为是后人的伪作,也因此目前学界争论《清明上河图》与此画作者的缘故。现在学界主流声音还是以故宫藏版本为真迹,张择端为作者,故不在此详细讨论。
《金明池争标图》张择端(署名)现藏于天津博物馆
出生于琅琊东武的张择端,在游学京师后开始学习绘画。开始以画界画为主,尤其擅长于舟车房屋,田园市井。后来成功加入由赵佶发扬光大的画院,成为了一个翰林。然而以画风俗画擅长的他,在当时是注定要郁郁不得志的,很简单,上(赵佶)有所好,富贵典雅的宣和体才是主流。与同时代的《千里江山图》相比,张择端跟《清明上河图》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作为一副献给皇帝的画,哪怕这是副极力讴歌时局安稳,天下太平的作品,徽宗也并没有多重视这幅画,盖了标志性的双龙小印,以瘦金体题写了画名《清明上河图》后,便赐给了当时的显族向氏向宗回家,并被记录在其私人收藏《向氏评论图画记》。
然而徽宗不知道的是,他将画中的繁华汴京赏赐给大臣后,现实的汴京也即将离他而去。
只会画花鸟鱼虫的皇帝,是守不住江山的。靖康年到了,金兵南下,北宋灭亡,皇帝都“北狩”了,遑论一幅画,随着金兵贵族的大肆掠夺,《清明上河图》流落到了金国的民间。直到靖康年的60年后,金朝汉族布衣张着为《清明上河图》提下了第二个记录,一人得道,张着的朋友,同为宋朝遗民的张公药、郦权、王磵、张世积也相继作了诗题。
不知汉人张着在金朝生活的如何,看到画中已被金人夷为焦土的繁荣都城,怕是一定会很怀念暖风熏人的汴京和故国。然而他却以另一种方式与《清明上河图》永载青史,他的这一题跋是学界认为本画作者为张择端的最重要依据。如无此题,此画现在怕是佚名。
“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本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也。按《向氏评论图画记》云:“《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大定丙午清明后一日,燕山张着跋。”张着题清明上河图
张著题清明上河图
十九年后,张着因诗名当上了金朝一名小官。而第二任收藏《清明上河图》的向氏家族,则在靖康后的抗金战争中,“阖门皆遇害,唯一子鸿六岁得存”(宋史)。
‘画桥虹卧浚仪渠,两岸风烟天下无。满眼而今皆瓦砾,人犹时复得玑珠。繁华梦断两桥空,唯有悠悠汴水东。谁识当年图画日,万家帘幕翠烟中。张世积题清明上河图
张着之后,蒙古铁骑南下,灭了金,灭了宋,屠了城。而《清明上河图》也被到处搜刮财宝的元朝统治者收入皇宫。此时历经战乱流转《上河图》已近百岁,破损污浊可想而知,既然进了宫便需要重新装裱。然而这一副讴歌描写汉人北宋首都的作品,显然也难成元朝统治者心爱之物,此画随后便被装裱匠人以临摹本掉包,卖给了当时的“贵官某氏”。至此第一个有史可载的《清明上河图》临摹本出现。
“我元至正之辛卯,准寓蓟日久,稍访求古今名笔,以新耳目。会有以兹图见喻者,且云:‘图初留秘府,后为官匠装池者,以似本易去,而售于贵官某氏,某后守真定,主藏者复私之,以鬻于武林陈某。。。。。”杨准题《清明上河图》(节选)
而手握真迹的贵官某氏,也难称重视此画,在调入真定(今河北中部)为官后,被负责保管的手下监守自盗卖给了杭州人陈彦谦。怀璧其罪的陈彦谦生怕主人追究起来,又将此画转手卖给了杨准。知己难求,《清明上河图》亦如此,杨准倾尽家产买下了这幅画,并详详细细把张着之后这幅画的遭遇记录了下来,包括装裱师伪作赝品,偷出宫门,再偷出官员家门的过程,而这些题跋也因此成为学界研究清明上河图真伪、流转的无价之宝。
杨准题《清明上河图》
同年秋,杨准的朋友刘汉也在这幅画上题记,称此画为“稀世玩”,要杨氏子孙永世“珍袭”。这显然不可能,十几年后,清明上河图就又换了主人。而此时,元朝也快退出中国的历史舞台了。
到了大明朝,《清明上河图》先被首辅李贤收藏,历经李祁,吴宽,李东阳等人,漂泊流落在民间。后被严嵩、严世蕃以权势强行索去占有。作为明朝着名奸臣代表,严嵩在嘉靖41年被弹劾失势,斩首抄家,于是《清明上河图》再次进入皇宫,藏于明内府。
然而嘉靖作为一个破了不上朝记录的皇帝,一心修仙想来也不会对绘画感兴趣。到了万历年间,此画又流转到了权倾一时的秉笔太监冯保手中,这是个有文化有修养的太监,曾于御前待奉皇帝时见到此画,便认为这幅画是“比隋珠和璧还要珍贵的东西”。当时神宗皇帝朱翊钧年方16岁,尚未亲政,冯保大权在握,这也是他敢在内府藏的画中题跋的底气所在,并在题跋左下加盖《永享》印章,证明此时此画,已被其据为己有。
冯保题《清明上河图》
当然那有什么东西能永垂不朽,盖下“永享”印章并题字后四年,张居正去世,神宗逐渐手揽大权。作为张居正政治盟友,神宗显然不愿放过他,冯保失势,家产被抄,《清明上河图》则不见踪影,流落民间。
鹭津如寿题《清明上河图》
如寿是谁,今已不可考,这却是《清明上河图》的最后一首题诗。从冯保之后,一直到乾隆年间,这近百年的时间里,《清明上河图》的行踪成了一个谜,至今依旧了无头绪,直到陆费墀的出现。
陆费墀一定满腹委屈,作为“四库全书”的负责人之一,却被乾隆以一纸“舛谬丛生,应删不删,且空白未填者竟至连篇累页”的罪名,革职并赔了所谓原料制作费十数万两白银。并在几年后郁郁而亡。这样花了他一辈子心血的工程,到头来被皇帝一句话毁了他的人生。《清明上河图》是如何到他的手中的我们已无处考证,陆费墀死后,陆家后人便将其上卖给了后来的太子少保毕沅手中,这一点可以从画中的毕沅印鉴中看到。作为一名及第状元,毕沅的口碑显然不那么好,当地百姓称之为:“毕如蝙蝠,身不动摇,惟吸所过虫蚁“。
嘉庆元年,白莲教从湖北起事,清廷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终于平息了叛乱,作为前任湖广总督,嘉庆皇帝把这个账算在了毕沅头上,认为清军部队腐败、克扣军饷皆因毕沅纵容所致。然而此时毕沅已经去世两年,死人该如何惩治呢,抄家呗,《清明上河图》至此再入皇宫,进入清廷内务府。
幸好此时乾隆去世,否则我们今天看到的上河图绝对不是这个样子,大印章与乾隆标志性的面条字是少不了的。感谢嘉庆皇帝,我们得以最大程度保全《清明上河图》的完整面貌,在进入清朝内务府后,《清明上河图》被编入清朝内务府收藏着录《石渠宝笈》,这也是今天故宫展览的主题名称来源,至此上河图一直被清廷所收藏,直到民国。
《石渠宝笈》著录鉴赏印
1924年,鹿钟麟将末代皇帝溥仪逐出紫禁城,而后《清明上河图》跟随溥仪辗转天津,长春。
1945年8月,苏联红军击溃日本关东军,并派空降兵至沈阳机场,俘虏了准备出逃日本的溥仪,满洲国灭亡。随着苏联红军撤出长春,当地老百姓前往伪满洲国皇宫大肆抢劫,导致大量古董流落民间,这其中包括《清明上河图》。然而幸运的是,被时任长春警备区司令部参谋长的张克威通过向农民收购的方式,拯救回了这幅稀世国宝,并于1948年交还给国家,而张克威则在74年含冤去世。
从北宋始,历经金,元,明,清,民国、伪满洲国,近千年的时光,《清明上河图》记录着北宋人的市井繁华,却也见证着之后的无常世事。皇帝也好,大臣也好,名门望族,草根布衣,统统成为过往云烟,然而他们在画中留下的印记,却又一起成为了《清明上河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