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何森
采访何森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有时候,对一个话题的讨论往往越说越复杂,到了一个无法继续的程度,然后就都停在那里,看起来,他并不着急马上把它弄清楚,但有面对复杂局面的耐心和兴趣。这就是何森,一个画家,一个文人,把画画和思维都视为乐趣,虽然有时候,难免悲观沮丧,但这也是对现实体验之后的一个理性选择。和这个物质的现实世界保持一段距离,用持续的思考去化解变幻万千的现实问题,再从这里出发,创作一些能带来启发的作品,这就是何森可以预计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艺术家生涯。
问:这次你的作品为什么会转型这么大?
答:我是希望按自己的方式走,有时候艺术家就是凭一种本能的驱使,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做我就去做。
问:现在你是怎么看待女孩系列的作品和那个阶段的创作?
答:我们知道,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时期,那时每个人都觉得文化启蒙可以改变这个世界,那是一个男性化的时期,到了九十年代之后其实是一个商业社会,就是每个人都越来越浮于表面化,越来越没有激情、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漂亮,我觉得我作品中的变化跟社会体现出来的变化是融为一体的。我差不多1999年开始就比较单纯的画《女孩》。1998年开始的创作只是画稍微平一点的,画面出现的形象确实有那么一个女的,没有特别要画女的,但后来我发现这个画法越来越平,我觉得这个方法很适合画女的,这是一个自然的转变。
何森《对月》展览现场
问:在女孩系列之后,你的创作切入点转到了古画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
答:中国当代艺术三十年我基本上除了二十年在介入,另外十年是在接受教育的阶段,一个总体的感受,就是这三十年基本上是在学习西方的艺术,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照搬,只不过有些稍微高明一点,但总体来讲都是照搬。2004年、2005年我的这种感觉特别强烈。我2003年来到北京,2004年底做了来北京后的第一个个展,就是那时候中国的艺术市场变得特别火爆,就感觉突然一夜之间就火爆了,除了对现实发生的火爆觉得有点可疑,其实更多是因为我所处的创作环境,费家村的艺术区就有点像民房那样的,就是一排,每个艺术家一间,有很多是认识的朋友经常串门,看看你在画什么。这让我感觉特别不好,因为大家的作品总体来说都是社会反映论,就是画的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都在画人,要么是画戴五角星的人,要么是画在天安门前的人,要么是画很时髦的、很商业化的人,你可以用一切的社会反映论来解释它,比如说意识形态下受到伤害的人、商业社会受到伤害的人、或者是卡通电影影响下的人,其实都是一个思路。我想这其实都是从西方艺术某一个很窄的角度拿过来在中国全面铺开,只不过把面孔换成了东方人的面孔,仅此而已。在市场好的时候可能老外也能接受,老外觉得这是中国艺术,而且也可以去解释,市场迎合度也很高,但是你如果再稍微静下来想一想这不是一个可以延续下去的艺术,不是一条能走得通的道路,所以这个时候我就需要退出来另外寻找一些其他的东西。
问:那为什么是转到古代书画的兴趣呢?
答:中国的绘画整体和西方的绘画整体是完全不一样的,西方的绘画整体是要求是客观、立体,中国正好相反,是要主观、平面,这就是思维方式的不一样,那为什么我们所有要考美术学院的人都学客观和立体呢?是我们的传统真的很落后吗?那为什么西方艺术发展了那么多年,到了后印象派时期,像塞尚、高更那个时期,全部来学东方艺术的平面?因为他们意识到人的主观意识和艺术本身的本质特别接近,而西方艺术的发展跟科学是很紧密的,比如他们的解剖,他们的印象派色彩都是和科学很有关系的,包括现代的新媒体计算机介入艺术对艺术的外在形态起到很大的改变作用,这都是从他们那个逻辑在发展演变的东西,但我们能不能提供一些属于我们的思维方式的这么一些介入点呢?为什么一定要按照那个标准去发展呢?我看了很多世界各大博物馆,参加过很多国际大展以后特别清晰的感觉到一点,就是中国加入了他们的艺术权威化体系,要和他们一块玩,但是顺着别人的规矩玩还是我们能够提供另外一个价值标准?我们可以是平行的?能够体现我们的价值?我在想这个问题。
我从2005年开始做这方面的实验,先是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油画的表现力可以把它画得比较像,就是模仿水墨的效果,这是从一开始最表面的一个做法,后来就开始找感觉,你知道,画画的人同样画一个东西可以往各个方面去发展,找不同的感觉。像画面分割或者是用不同的画法在一个画面上来处理不同的效果都是后来慢慢找感觉找出来的,它有今天的现实生活矛盾的成分在里面,它不是一个很完整、很和谐、很整体的一个画面,这一个画幅里,感觉画的因素都在里面,但是从画面风格和具体的处理方式上,不是用一个、或用同一手法完成的画面。
何森,马远对月图之把酒对月
问:这次展览最大的亮点就是现场的呈现方式,灯光、黑色背景、和画面让人一进入展厅就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你对现场的呈现效果满意吗?
答:我觉得总体是很满意的。现在很多绘画展完全没有绘画本身应该具有的魅力,这是当代艺术最大的问题,我觉得艺术它一方面是蕴含的思考,另一方面它还是一个物化的东西,它毕竟是一个东西,你要让人能看,从这个角度上讲,我觉得美术跟音乐是相通的,相通的其实就是它具有感官性的东西,它不是一个深刻的哲学著作,是从逻辑推理这么来的,它要很直观的传达给观众一个感官上的东西,比如绘画就是视觉的,音乐是听觉的,能够通过外在的感官实现内在的心理转化。当代艺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把它的思想性唯一化了,比如像安迪·沃霍的作品,他是很伟大,他在艺术史上引起了一场革命,但是当我面对他作品的时候停下来,只会觉得,哦,这是毛泽东的形象,那是梦露的形象,它就是一个意识而已。
问:有圈内人评价你说,其实你是一个很沮丧的人,是这样吗?
答:是,总体来说是比较消极、比较退避的,不是很阳光、很积极。
何森,马远对月图2之致远
问:你经常会对你所做的一切产生怀疑吗?
答:当然,经常都会。从我个人来说,我看任何事物都会稍微退得远一点,不想让自己特别陷入到里头,因为在艺术圈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一般公认的艺术家都应该是那种比较有性格、比较自信,这是一个普遍的状态,当然我不能说这是不好的,但这其实是一个世界范围的价值观—就是通过努力奋斗获得成功,我对这种东西一直都是怀疑的。太张扬自信往往容易失去平和的态度、我觉得柔和的态度和目光才是自信,因为那是真正获得了内心的宁静。
总的来说,我不是特别特别的愿意陷入一些具体的事情,生活中每个人都是特别投入的活在自己的身份和状态里头,对一个事情特别执着、特别投入热情,这是一个普遍的状态,但是我进入不到那种状态,也可能是对自我身份的怀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