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让明智的人来整理我们的测量吧
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光有重量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其余的都是争论——
光线在接近太阳时,不走直线
——亚瑟·爱丁顿作于1919年的仿拟诗
(此诗模仿的是《鲁拜集》第29首)[1]
现实的锋芒只能穿透他们的肢体,但不能伤害意志。
……我们的努力必定可以改变一些什么。
—— 何云昌 [2]
当光线经过一个大块物质时会发生什么?它是否简单地、不偏离原路径地沿着直线继续行进?它是否会由于附近物质的重力效应而受到一个力从而发生弯曲?这些在今天看来似乎已成科普的话题,在一百多年前却真的是个“天文问题”。
1911年,爱因斯坦发表了文章《论引力对光传播的影响》,预测了大质量物体对光的偏转量:光线在经过引力场时无法沿着直线运动,而且还能根据天体质量产生的引力效应来计算光线偏转的角度。
1919年,两支独立的队伍成功地测量了太阳边缘附近恒星的位置。其中爱丁顿探险队的结果最终表明,广义相对论描述了大质量物体周围星光的弯曲,翻了牛顿的理论。[3]这是对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第一次直接的、实验性的证实,而且与“空间的弯曲”相一致。
2013年,行为艺术家何云昌由此概念创作了一件作品:《弯曲的光线》。作品中的“光线”,每件由130个以上的纯卯榫组成,单件耗材1.9吨红木。艺术家有这样的描述:“光线穿过特殊空间质场时会微微弯曲——亦即光线穿过何云昌所处的空间质场时所产生的轨迹。”
2020年,艺术家受山中天艺术中心和十点睡觉有限实验室委托,将这件作品衍生化,《弯曲的光线》霓虹灯版由此诞生。第一个版本的作品放置于咖啡厅的公共空间,“这是很好的一个导向。因为通常艺术和工艺之间,有一个间隙。” 我们借机跟何云昌聊了聊,关于作品及其衍生的前前后后。
《弯曲的光线》:从原作到衍生
Q&A
山中天艺术中心(山中天)& 何云昌
山中天:艺术作品和衍生品之间的转化,主要的考虑角度有哪些?
何云昌: 我觉得一个是传播,一个是认同。因为大多数艺术家跟外界的接触是很少,不像实用美术、工艺美术、 设计、广告这些,是直接面向大众,基于实用和商品的目的来做。
艺术家的原创性作品,往往会以其它的方式被人挪用,并不是说艺术家们回避艺术的功能化,而是缺少一些契机。但在今天有很多这样的惯例,艺术家可以介入产品,产品可以商业化。自安迪·沃霍尔之后,大家基本上都认同艺术商品的理念,但大多数时候缺少这种契机。
山中天:在《弯曲的光线》灯光作品中,霓虹灯管的选择及其链接方式上有哪些考虑吗?
何云昌: 理念跟材质有一个自然的配置,因为材质当中有一些天然的特质;材料和理念之间也有间隙,这种间隙可以利用,而不是把它作为一种漏洞。这个作品更在意的是日常化一些,但总有一些特质在这些材料运用当中很突出,没必要去抹平它。
山中天:从《金色阳光》的自然光,到《视力检测》中全亮的灯光,再到《铸》在水泥屋里的全黑,光在您的作品似乎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何云昌: 还是给平淡的事实和世事,找一种着力点和说法。我在乎和在意的一些东西,其实和大众并没有多大的差异,可能会有一点点稍微不一样的地方,自己多一点少一点的感触和感知,有时候是这种微小差异的一个呈现,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种几乎和大家差异并不大的念想的不同角度的呈现。世事总是很平淡,人们总有一些念想是需要以不同的理念和形式呈现。有些东西似乎是新的,但可能不是,历代可能有一些共通性。大家在乎的东西,可能它的变异很微小,体现在一个人的工作过程中,可能你从中能看到一些关联性,或者一种距离感,营造一些虚幻的合理性。
山中天:这件灯光作品还加入了云尺,为什么选择云尺?
何云昌: 我们总是基于个人认知的微小的差异去做一件作品,去呈现我们自己的在意和惦念。但是这种理念的差异肯定是出自于个人的角度,那么又反过来说,可能以从前或者统一的层面,它并没有太大的距离感。比如大家都用油画颜料来画画,用水彩来画画,那么在应用的方法、 形式、 理念上,总是要去寻找一点变化,给自己的个人的念想找一点层次或者区别。要么做减法,要么做添加。在艺术形式、 艺术理念的呈现上,表面看是具有很多可能,在具体操作的层面上来说,其实也不多,不外乎是理念的转换、转切和材质的转化运用。弧线尺的运用,还是想找一点点差异。
山中天:具体制作的过程是怎样的?
何云昌: 做一个小的模型,20公分,交给工人去放大,安装的时候也去到现场。像2013年做红木版本的时候,都是交给木匠去做的,木工把大木材切成板,再根据我做的模型去放大,然后把这些木材一段一段的裁弯,用榫卯结构连接而成。这个概念是光线自身产生弯曲,但是用木材来做,所以又契合传统榫卯结构的工艺,在概念和材质,还有制作的繁杂上,有很多冲突的地方。材质的、理念的和工艺的硬衔接,这种冲突和距离感很好玩。在材质的应用转换上,也可以体现不一样的认知和出发点。
具体到山中天公共空间场域,需要做成一个灯,有一个实用性, 但是我们知道灯管、霓虹灯作品,在西方很多年前就有很多大家做的很好。还基于概念,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可以有很多的转换。但还是把它做的正常一点,因为还有实用的功能,然后适当的添加一点材质,也和距离感、尺度这些有一些关联的空间。
好玩的作品
呈现作品自身之外的更多可能性
山中天:作品最早的一个出发点也是跟光有关系?
何云昌: 最早因为爱因斯坦很多年前的一个理论,光在穿过特殊的质场时不是一条直线,会产生弯曲的变化。我只是把这个概念夸大了一些。有一种冲突感, 各种冲突,有人的作为,然后要把它衔接到一块去。它不是一种完美,而是一种荒诞。它是从一个看似合理的概念当中衍生一种不科学,有着自以为是的荒诞气味。
山中天:光线有一个时间性在里面,木头本身的生长也要有时间,或者有一个年轮的记录,很耐人寻味。
何云昌: 有一种荒诞的合理性, 但这和很多事实也有一致。好多东西其实不尽然,我们修一条路,可能是500公里,也可能是100公里。一棵树一年的生长速度和十年以后的结局有天壤之别。只要有人的介入, 必然产生意外,可能是惊喜,但更多的可能只是意外,整个人类历史的构成是由意外来促成吧。
山中天:自述当中提到了“空间、质场”,“何云昌所处的空间、质场”是怎样的一种环境?
何云昌: 这个就是个人的一种在意,有时候很多东西因个人而可变,而且这种变化不可预测。最终,北半球、东半球的灾难或者西半球的意外,可能本来不是那样的吧,好多东西总是出乎我们意料,我们只是经历了其中的一种可能。质场、空间其实是可变的。既然光线是可能变化的,我觉得世间的真实,只是我们面对的那一种可能和事实而已,也许是一种无奈,是一种淡定吧,却不是一种必然,我们只是面对了其中的一种事实和状况。
比如这10年或者以后的100年,大多数事物以他们正常的轨迹,似乎是有序的在运转,在盘旋,我觉得那不是的,这当中只是其中的一种状态和可能。人是一种因素,但是还有别的很多,时间是重要的因素,可能在这里是,但在另外场域下它就不是了。
空间可以这样的,当然也可以是那样的。人的因素或者在人能够作为的空间,是一个产生变化的重要因素,但只是微小的,可能还不是主要的可以左右事实的因素,他只是在一个很小的区域,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特殊的质场、 特殊的空间,这都可以万变。我在这个作品当中,或者在其它的作品中,也强调这种质场、 时间、 空间,可能只是我个人的认为,也就是说在最特殊的一个区域里面,这些因素呈现了我以为或者是人们以为的这种现状。
山中天:有些平行时空的感觉,是作为艺术家个体或者个人的一种参与和呈现吗?
何云昌: 平行时空啦,平行宇宙啦,可以说的很悬,这些因素它也可以是平行的,也可以是交错的,就在我们这个时代,在我们能够接触的生长的这个区域,很多东西也只是我们面对的状况中的其中一种态势罢了,有这个合理性或者说可能性,也有其它的可能性。我在意的,我呈现的是这个态势之外的其它的可能性。所以我以一种很怪异的,或者很笨拙的方式来做一件所谓的艺术品,但是我呈现的是这件作品之外还有更多的可能性。它事实上就印证了这个东西的不合理性,和其它的更多的可能性。你看那个光线是这样的吗?我告诉你可能是这样的,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是那样的吗?
山中天:想要作品作为一个引子?
何云昌: 它是个妖孽,是个意外 ,所以才会出现诧异或愤怒的态势。艺术家可以提供出一种好玩的可能,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 艺术家给大家提供一种荒诞的、好玩的可能的时候,大家在这里边可以找到很多漏洞。他总觉得那是有破绽的,有那种不合理或者是重大的缺失。在基于这一点的时候,事实上这个艺术家呈现给别人的,更多一点点。他的这种漏洞,给别人找到了其它的联想,其它的空间,或者思考。
艺术是最可能让每个时代
都产生奇迹的
山中天:接下来新的作品在材质上和思考上有哪些不同或者突破?
何云昌: 我还是想换一种材质,来呈现我自己觉得好玩的东西。这些年我个人觉得做艺术还好玩的话,其实是可以回避现实,可以活在这之上、之下或者之外。可以做点别的,把有些活性的东西扩展一些,也没有必要太拘泥于你自己。
我在准备新展览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他修行,我们算是互粉。他说你其实应该做的温和一点,兼顾一下大众,因为你已经做的很极致,他说的是我做行为的作品,他觉得我应该考虑传播和教育。
一般你要把某一个领域做到极致,你会考虑传播,但是我觉得我做的还不够吧。因为到一定的程度时,我总觉得还有其它的可能性,那我就沉浸在别的那些可能性当中,而且我觉得我们缺乏的并不是传播,而是理念上的种种拓展。而不乏在某一个领域比如语言、形式、方法等各种的拓展。我觉得我做的并不充分,人生短短几十年,贪玩就尽心玩。按他那种说法,他修佛,修福的概念并不止是自己成佛,而是成佛后渡人渡众,纯理想。
我还是愿意把我自己的心思和精力都投入到拓展的快乐。为什么要去传播呢?仅仅是个人的理念和操守,何必要传播天下,我还是乐于做些我觉得好玩的事情。
山中天:对新的艺术机构有哪些期许?
何云昌: 每一个时代最灿烂的仍然是那个时代文明的集大成者,无外乎科技、艺术、文化。我觉得我们处的这个时代特别需要艺术,所以我特别看好专业艺术机构的发展,你在一片沙漠里边,跋涉的足够长远了,就能碰到绿洲,是吧。
山中天:然后可以给一些建议吗?
何云昌: 做得专业一些,做得稳一些,持续地存在和发展,只要持续存在,这段历史中就有痕迹。
艺术和世俗的一些现实,有很强的距离感,确实需要一种情怀和投入,艺术家也是,从业人员也是,还有各个机构。无论在一个平庸的或者残忍的或者是温和的时代,在任何的时代当中,都可能产生奇迹的,我觉得非艺术莫属了。别的,可以跟它比拟一点的,可能是宗教,可能是科技,我觉得艺术最有可能让每个时代都产生奇迹。
当然任何事情肯定都会有起伏,艺术本来就和时代的态势关联很大。社会现实、 社会理念、经济、政治各方面都合适了,也正是文化艺术受到重视的时候,但不是去管控,而是对它持有包容和开放,那么就容易滋生出一种好的态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