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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画家的艺术:为什么伦勃朗的《夜巡》如此神秘难解

来源: 作者:菲松·居内尔 2019-05-21

1669年,63岁的伦勃朗去世后,葬于荷兰归正教会(Dutch Reformed Church)所拥有的一座无名墓地。20年后,按照安葬贫民的规矩,他的遗骨掘出后被抛弃。1909年,阿姆斯特丹的西教堂(Westerkerk)的北墙上镶磡了一块石碑以纪念伦勃朗,伦勃朗之前就埋葬在这里。今天,你还能看到这块碑,装饰着教堂的柱廊墙,就在伦勃朗最著名的作品《夜巡》(The Night Watch)中一个手拿祭典长矛人物的羽饰头盔的上方。

伦勃朗跟妻子萨斯基亚(Saskia,已于27年前在他事业的巅峰时期过世)生的所有孩子都死于他之前。萨斯基亚正是在《夜巡》完成的那一年去世的。这件画中人物大小与真人等身的巨幅画作,描绘的是阿姆斯特丹民兵的一个支队。当时蒂图斯(Titus)年仅一岁,他是伦勃朗夫妇四个孩子中唯一活到成年的,其他的孩子只活了数天或者数周时间。

在父亲去世之前,蒂图斯已去世。11个月前,27岁的他死于一场席卷全城的瘟疫。伦勃朗的人生本来就悲剧不断,生命最后20年更是贫困交加。6年之前,与这位艺术家为事实婚姻的妻子施托费尔(Hendrickje Stoffels)去世,两人有一个女儿,一直活到成年。跟他与前任妻子萨斯基亚生的两个女儿一样,她也叫科妮莉娅(Cornelia)。

这位艺术家于1656年被迫卖掉在阿姆斯特丹犹太区(现在的伦勃朗故居博物馆)的豪宅之后,是蒂图斯和情人施托费尔(最初是他雇佣的女仆)在经济上得以勉力维持这位艺术家的生活。他的美术收藏和搜集来的异国古董(后者经常以道具的形式出现在他的画作中)也被拍卖散尽。由于受制于破产禁律,伦勃朗无法以自己的名义进行交易,是蒂图斯和施托费尔一起充当他的艺术作品经销商。

那么,为什么这位在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今年是他逝世350周年,世界各地都在举办各种纪念展),会陷入贫困呢?

阴谋和线索

伦勃朗后半生得不到市场的接纳与《夜巡》这幅作品有关的说法,已经流传了很多年。这幅画甚至激发了电影导演格里纳韦(Peter Greenaway)的阴谋论。他2007年的影片《夜巡》(Night Watching)和后续的纪录片《伦勃朗之我的控诉》(Rembrandt's J'Accuse)提出,这幅画的复杂画面揭示了一个谋杀阴谋,作品中所描绘的民兵支队队员因而威胁伦勃朗的人身安全,导致了他后半生的穷愁潦倒。

或许没有那么奇特,但依旧富有想像力的是科尔达(Alexander Korda)1936年的电影《伦勃朗》(Rembrandt)中,人们对这幅画的反应。当向民兵和他们的妻子隆重展示《夜巡》时,大家先是陷入震惊的沉默,接着是妻子们爆发大笑,然后男人变得大为光火。当劳顿(Charles Laughton)扮演的伦勃朗让希克斯(Jan Six,顺便说一句,他是伦勃朗最伟大的一幅肖像画里的主人公)诚实地说出对这幅画的看法时,这位艺术家的好友兼赞助人也推诚不饰。他夸张地回答说:“除了阴影、黑暗和混乱,我什么也看不见。你肯定不指望我们把这个当成严肃的艺术品吧?”过了一会儿,队长科克上尉(Banning Cocq)告诉这位艺术大师,他的作品是一个大怪物。在《夜巡》画中,科克上尉和他衣着考究的中尉副官站在一起,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他带着自命不凡的愤怒问道:“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有地位的绅士吗?”

但除非科克上尉的批评迅速软化,我们知道电影这一幕不可能发生。我们不仅知道科克上尉把这幅画的仿制品放入自家的家庭画册里,而且很有可能是他委托荷兰艺术家伦登(Gerrit Lundens)画了一个尺寸更小的复制品,现收藏于伦敦国家美术馆(目前在荷兰国家博物馆展出)。

伦登的这幅复制画作于伦勃朗的原作完成几年后,它向我们呈现了这幅杰作在1715年画布四边都被切掉一部分之前的原貌。原作上边切掉了2英尺,左边切掉了2英尺,右边和下边切掉了若干英寸。除了左边失去了两个人物,这幅画也失去了通透的空间感,曾经不在中心位置的科克和副官鲁伊滕贝格(Van Ruytenburch)现在是位居中心,使得这幅画失去了一些向前方延展的感觉。

这种做法在今天是一种文化犯罪,但在当时却是普遍的做法。1715年《夜巡》从民兵支队的会议厅搬到阿姆斯特丹市政厅公开展出时,为了配合新的空间而做了裁剪。1885年,此画搬到了新的国家博物馆,那里专门为它建了一个展厅。

无稽之谈

那么,《夜巡》真的导致了伦勃朗人生从此踏入下坡路吗?也许我们应该仔细研究一下这幅作品,倒不是为了寻找任何谋杀阴谋的线索,而是为了看看伦勃朗是如何背离了当时在新生的荷兰共和国非常流行的一种次类型的绘画范式:民兵肖像,或者民兵群像场景。我们可以看看这幅画是否令作品委约者不快。

此画无疑是伦勃朗迄今为止最杰出的作品,经过裁剪之后,这幅作品的尺寸仍接近12英尺x14英尺(3.65米 x 4.26米)。在这幅色彩丰富、色调灰暗的杰作中,伦勃朗借用光影为人们寻常的活动和行为场景赋予了一种空灵脱俗之气,即或画面充满噪動,我们也能感受到某种奇特和异样,一种若真若幻的感觉。

这里有一只活泼的狗在汪汪叫唤;一个鼓手敲着大鼓,要与行进的卫兵步伐整齐一致;在最左边的边缘可以看到一个男孩,拿着装火药的牛角,奔跑着并侧身回首一望;一个卫兵在摆弄着火枪的枪口;在衣着华丽的上尉身后,另一名卫兵的火枪走火,发出的烟雾与副官高大的帽子上的白色羽毛融为一体(这是一种滑稽的有惊无险,一种操作失误)。再往右,一个卫兵在检查火枪枪管。同时,一些人物挤在刻画突出的人物后面,除了肢体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如果你非常仔细地观察,会看到一只眼睛或者半边脸。科克上尉左上方的那只眼睛,是艺术家本人的。跟佛兰芒艺术家范·艾克如出一辙,伦勃朗也喜欢把自己隐藏在作品的场景中。

那个穿着金色衣服,一只死鸡绑在腰上,被打上亮光的女孩是谁?她既是这个场景的一部分,又不是。她并非什么真实的人物,而是一个象征物或吉祥物,而鸡,或者更确切地说,它突出的爪子,是科克支队“火枪手”盾徽上的图案。

但为什么是鸡而不是鹰?因为后者当然更配得上民兵支队,更别说也会更有尊严。以尊严为代价,伦勃朗似乎在拿科克上尉的名字(Cocq,即英文cock,也指公鸡或阴茎)玩双关语游戏,甚至可能是影射他的欲望。另外,那个吉祥物女孩的脸会是伦勃朗的妻子萨斯基亚的面孔吗?

那个卫兵走火,差点把那个毫无防备的副官的头炸掉,寓意什么?我们看不见他的脸,只知道他古老的头盔上镶嵌着橡树叶,和他老式的军装。他也出现在支队中,似乎又不属於这个民兵支队。此人的在场似乎还暗示了这个民兵支队在历史上的某件事,远不止搞搞平民的庆典盛况那么简单。

尽管作为这个支队的头目,上尉和中尉的画像非常显著叹,但民兵们一定见过伦勃朗同时代畫家人所画的更为正式的民兵群体肖像,当然也是更僵硬的肖像,但最重要的是,要比伦勃朗这个《夜巡》庄重得多。伦勃朗为科克上尉和他的手下画像时,尽管与西班牙达成和平协议已有几十年,不需要打仗,民兵支队的职能在很大程度上已变成一种礼仪,但显然,加入一个民兵组织仍然让人感到非常骄傲。

但伦勃朗所关切的,并不局限在公民的自豪感上。他最感兴趣的是要创造出一部戏剧,并用情感力量给作品带来生命,将庄严感(或至少是尝试表现出庄严)与趣味相结合。所以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群衣冠不整的人,当上尉示意他的手下列队出场时,他们并未整齐跟上。以前没有人像这样画过民兵群像。

但与19世纪早期开始流传的说法相反(那些颇具影响力的伦勃朗传记都采用了这位艺术家遭到抛弃的说法),伦勃朗继续从伟大和善良的顾客那里得到委约。

不过,伦勃朗在17世纪下半叶确实面临种种麻烦,这与两个因素有极大关系。一个是他的生活越来越耽于豪华奢侈的生活,住豪宅、爱好古董和奇珍异物、收藏艺术品。另一个原因是他自由粗糙的画风已经过时了。起而代之的是犹如伦勃朗的学生赫里特·道(Gerrit Dou)等人所画的那种经过高度打磨的“精致绘画”,赫里特·道获得成功,名气很快超过了师傅。伦勃朗不得不等到印象派的崛起,才在某种意义上被“重新发现”。在艺术叙事中,伦勃朗被置于跟印象派直接相连的位置。

至于《夜巡》,直到18世纪90年代才获得这个名字,当时这幅画的清漆变暗了,而且很脏,让人联想到一个昏暗、神秘的夜景。在此之前,这幅作品更广为人知的名称是《弗兰斯·班宁克·科克带领下的第二区民兵支队》,或者《弗朗斯·班考克·科克和威廉·范·鲁伊滕贝格的射击支队》。然而,即使在1946年清除了那层肮脏的清漆之后,这幅画仍然保持着它的神秘感。

荷兰国家博物馆的“全部的伦勃朗”展览(2月15日至6月10日),《夜巡》是最引人注目的展品。今年7月开始,这件作品将进行修复。修复工作将公开展示,还将进行网上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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