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想,假如有一天我不画画了……假设之念一闪,来不及细思量,已陷入了一片茫然——是对自己艺术生命的担忧?抑或是漫漫艺术路上探索者某一阶段的有感而发?好像都有那么一点,但又好像不全是。自言自语中,实在是不知怎样讲方可辞能达意。
习惯了每天早上大梦先觉日上三竿,然后糊弄一下辘辘饥肠,再沏上一杯清茶。看绿色的叶片在杯里浮沉,闻闻香气,呷两口,提提神,开始一天的工作。而工作也不过是坐在画布前发呆:别人讲灵感,我还是喜欢说兴致。古人有语:“兴之所至,舞之蹈之。”我作画便是如此。兴致来了就抹上几笔,兴致高时就一路抹下去,忘了时间,直到肚子提出抗议。我着迷于空气中弥漫的松节油和油彩混合的味道,更陶醉画面上色彩生出的无限情趣。觉得画画实在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对我而言,它成了自己一种实实在在的需要:有生理上的满足,更有心理上的诉求。文一些讲,或可叫作“身心皆愉悦,此中有真意”。
和陌生人初相识,对方常勉不了客气地问上一句:“您是做什么工作的?何方高就?”我常常语塞,也感惶然,不知怎么回答。首先,我自觉是一个天地间的“漂泊”者,不属于某城某地某单位;其次,太多的人一听说你是干“画画”这一行的,就免不了生出许多好奇之心。接下来的问题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甚至有好心人不解:“画画”的,何以为生啊!……不知何时,不知何故,画画似乎不能够成为职业,画画者在世人眼里也多是身有穷酸之气,所思所想与常人不同的“另类”。不知道,这或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道:绘画可以“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鉴戒贤愚、怡悦情性”;韩愈有“文以载道”之说;而老庄更有“技而进乎道”的美学命题。绘画这样一个好像很简单的事千百年前倒是提到了形而上的高度,也觉着说得很有道理。艺术的本质是什么,太深奥,我才学不足,无力深究,也无意深究。白了讲,我之于画,由喜欢始,进而从精神到灵魂都离不开画布,能够清晰地看到画布上我要追求的理想与真善美。三十几个春秋已度,尝尽画里画外滋味,甘苦自知,乐得其所。
小时候在乡下生活了10年,父母平反得晚,“文革”结束后3年,才回到出生我的小县城。小孩子,没有大人那么多烦心事,所以童年在心中的记忆少有“灰色”的成份。唯一的例外是好像肚子老是只能吃个大半饱,从来没有机会吃撑。父母亲劳动改造的地方,在大巴山脉和巫山山脉交界之地,准确地讲,是在大巴山南麓。那清澈的水、婉约的树、优雅的山……是很容易让人误读的,让不知多少人的梦,映在柔软的水面上,映在如黛的山石中,印在婆娑的树影里……
所以我想啊,如果梭罗没有瓦尔登湖,陶渊明没有南山,结果会怎样?德彪西不去贝加莫,今天人们是否有机会欣赏到《月光》?小仲马不混迹于红磨坊,能否写出《茶花女》?每个人都有观察世界的角度,人对自然更有一种选择。反之呢,自然亦会给人相应的馈赠。
我得感谢这些年的漂泊,因着漂泊,我特别地思念家乡;因着思念记忆中的风景,才在心里打下这么深的烙印。而为了生计,为了内心的软弱,我也就不得不在画布上去反复抒写我的记忆。
就我绘画所体现的面貌,学界称之为“古典主义绘画”或称之为“新古典主义艺术”。个人觉着,这种提法本身尚有待商榷。在今天的中国,一般人的概念是将具象写实与“古典”对应,这有一个认识上的误区。写实与写意都只是一种形式,“古典”在我理解则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东西。
在西方美学中,古典精神是肯定神圣的秩序。美的根源存在于世界之上或世界之外,以声音和光的形式使万物成为美。这样艺术作品在样式上和作品追求的美学价值之间存在着一种同构关系。一方面,它使艺术成为一个世俗世界中神圣价值的栖身之所,恰如但丁所言……你的艺术,距上帝只差一个等级;另一方面,艺术家产生了一种无穷探索和渴慕的精神,将艺术作品当成了去实现真理的目标。
偶在一些期刊亦或展览会上,看见一些不能不说含有隐讳色情或低级趣味的作品,也冠之谓古典主义艺术,就觉得是将拉斐尔的圣母与大街上的娼妓,唱诗班的圣洁歌声与撩拨情欲的靡靡小调归类。真不知是谁在和谁开玩笑。
能在一条道上走到今天,是幸有“理想”式的内心召唤。不敢言明天会怎样,但祈祷明天会更好,既谓余之艺术,亦言我们的一切…… 乙酉初夏于京华阳光嘉园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