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誉为“神秘的东方古堡”的理县桃坪羌寨,有一个当地农民办的私人博物馆桃坪羌寨民俗博物馆。这个只有120平方米的私人博物馆中,陈列着2000多件羌族民俗文化藏品。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藏品的主人王嘉俊就开始个人收集羌族民俗文物。这位70岁老人的心紧贴桃坪羌寨,坚守着羌民族文化。
4月的阳光下,桃坪羌寨显得安静而祥和。跨过电影《长寿镇》的搭景台,穿过一段黑暗悠长的通道一个不大的明亮广场,身着羌族服饰的妇女三三两两,坐在门口绣花,几个写生的学生正对着各自的画板描笔临摹。桃坪羌寨像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呈现在记者的眼前。王嘉俊的家,就在这样一处柳暗花明后的“世外桃源”中。
2000多件藏品藏身“古堡”
桃坪村82号,是王嘉俊的家,也是2000多件羌族民俗文物藏品的“家”。已经建馆8年的桃坪羌寨民俗博物馆就坐落在这栋两层楼高的羌族民居里。
我们抵达王嘉俊家时,“桃坪羌寨民俗博物馆”牌子暂时被摘下来了。连同牌子一起被撤的,还有3间博物馆的展厅。“因为拍电影 《长寿镇》,租用了我们家的房子。我就把博物馆腾出来给他们用了。”王嘉俊告诉记者。
由于撤了原有三个展厅,记者见到的这间30多平方米的展厅,更像一个库房。而展厅中的展览柜,也不同于平时博物馆中精心设计恒温、恒湿的展柜,而只是一些大小不一的杂货柜。“这些都是我买的别人用过的货柜,也有一些是朋友送的。”王嘉俊说。
展厅墙上挂着羌族服饰,墙角倚着几件羌族的家具,一架织布机静静躺在窗台边,羊皮鼓、陶罐、钱币、铁器等默默地堆积在一起。但是,在王嘉俊的讲解下,这些看似普通的羌族器物,仿佛突然活过来一样。
“这架织布机是我妻子一直在用的。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织布机,每个羌族妇女都会织布。现在全县只有这一架了,经线纬线都是完整的。”王嘉俊介绍说。
“这是火枪和鱼叉,是羌族人以前用的生产工具。”王嘉俊对每一件“宝贝”都想方设法弄清楚名称、用途与制作年代。王嘉俊自豪地说,“我的2000多件藏品中,有羌族祖先留下的孤品。”
王嘉俊的博物馆内,收藏了羌族生产用具:铁铧、人力磨、羌族服饰,还有不同时期的双耳罐,甚至随葬的戈、矛、箭等青铜兵器以及贝币、刀币、半两钱、五铢钱等古币。
“宝贝”在厕所里避难
“这个是益州罐,你看上面印有益州两个字。”“这是双耳罐,之所以设计成双耳的外形,就是为了顺应古羌族长时间的迁移,方便带着。”说起自己的“宝贝”,王嘉俊滔滔不绝。
让王嘉俊走上收藏羌族文物这条路的,正是这样一只羌族陶罐。上世纪70年代,王嘉俊幸运收到一名知青送的礼物一只印有神秘符号的羌族陶罐。正是这个带有图腾色彩的陶罐,让他陷入对羌族文化的追本溯源中,开始把目光投向了收藏。“羌族在历史上有很多光辉文化,但是因为没有文字记载,就失传了,我希望能通过这些文物和实物,把羌族文化传下去。”
起初,王嘉俊只是从亲戚朋友家中收集一些羌族生活用品。慢慢的,他开始在文物市场上淘“宝贝”,用几百到上千元不等的价钱购买中意的。“有时,还要和文物贩子抢,用更高的价把收藏品拍回来”。为此,他不仅花光了积蓄,还差点卖光自家的家具。
2003年6月19日,桃坪羌寨民俗博物馆正式在王嘉俊家中挂牌。王嘉俊腾出自家的房子,为自己收集的上千件羌族生活用品、兵器、衣服、铜器等羌族文物布置了一个新“家”,不但免费向所有人开放,还义务为大家讲解。
然而,平静的生活在2008年发生了改变。突如其来的“5·12”汶川特大地震不仅让桃坪羌寨这座 “神秘的东方古堡”受伤,也让王嘉俊的私人博物馆遭受了巨大损失。
王嘉俊家的屋顶被震垮,一根巨大的横梁从二楼穿地而落,砸烂了近200件珍贵的收藏品,其中就包括几件绘有羌族图腾的陶瓷器皿。听说厕所比较安全,王嘉俊只好打开屋后厕所的门,把这些平时摆在展柜上供游人参观的 “宝贝”,用纸箱装好堆放在厕所的角落。余震不断,很多人都离开了家在外搭建帐篷避险,王嘉俊却守着这些自己收集的 “宝贝”,哪里也没有去,他说:“它们,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震后重建,王嘉俊家修起了一幢二层楼的新房子,博物馆一如既往地免费对外开放。如今,博物馆已经成为桃坪羌寨五大景点的第一站,“寨里的导游带游客来,必须到我这里来,有了我盖的章,他们才得继续走下去。”满头银发的王嘉俊说。
在自己的私人博物馆里,王嘉俊既当解说员又当管理员,妻子则负责打扫博物馆。“现在,我在桃坪羌寨的旅游开发公司当民俗顾问,每月有一千多块钱的工资,我妻子每月也能领到800元,生活基本不成问题。”
一叠难辨真假的麻布
王嘉俊也有苦恼。第一个困扰他的,就是收藏品的辨别真假问题。
王嘉俊拿出一把改刀,娴熟地撬起展柜的玻璃盖,伸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打开之后,把一叠印有象形符号的麻布放在记者面前。
“羌族一直是被认为没有文字的民族,但是我请专家看过,这叠麻布上的东西写的并不是汉族的象形文字。如果这是件真品,羌族没有文字的历史可能就要改写了。”王嘉俊兴奋地说。
仔细打量,这卷散发着酸味的麻布上,用黑色的墨汁画着羊、狗、人的笑脸等各种符号。“你能确保这个是真的吗?”这个问题让王嘉俊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王嘉俊说,两天前,一位前来考察的四川大学教授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文物的真假和级别的鉴定,已经成为王嘉俊面前的一道门槛。
让王嘉俊苦恼的不只是文物真假的问题。“现在博物馆的展厅是地震以后修建的,房屋的防水和防潮都没有做好。”和正规博物馆中存放在恒温恒湿条件相比,王嘉俊的这一件件存放玻璃货柜,甚至是摆在地上的藏品,面临着保存、保安等诸多问题。
而由于空间狭小,又受各方面条件限制,展品既没有文字说明,也没有正规标识。游人想要通过这些东西了解羌族文化,全靠王嘉俊的一张嘴。
对于博物馆如何发展,王嘉俊似乎找到了一些方向,“我以前没有意识到,现在觉得应该请权威机构来对藏品进行鉴定和认证。”王嘉俊说。同时,他还打算给自己的2000多件“宝贝”整理出收藏品的目录。
破译桃坪“回音壁”
在桃坪,王嘉俊有着与众不同的经历。1941年出生的王嘉俊本该成为寨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他最终回乡成为一个农民。就是当农民,王嘉俊也与众不同。他在种庄稼的同时还搞农业种植养殖研究,他在做生意的同时又兼职当过老师、当过导游。
然而,无论人生轨迹如何转变,有一条线却始终牵引着他的人生,那就是他对羌族文化的追寻和研究。
王嘉俊说,收集羌族文物,办羌族民俗博物馆不是自己的起点,更不是终点。在王嘉俊的心中,藏着一座更大的隐形博物馆。“我的妈妈会唱很多羌族民歌,受她的影响,我从十多岁起,就开始收集羌族民歌。”说到兴起,王嘉俊还比划起弹奏三弦的动作,脚点地打节奏,即兴唱起了羌族的民歌《点兵歌》:“正月点兵梅花开……”王嘉俊说,在自己的脑子里,记了30多首羌族民歌。“我们现在受阿坝师专的委托,正在收集乡里的民歌,发了录音笔和照相机,马上就开始工作了。”
不止是羌族民歌收集,羌族的民间传说、民间风俗、建筑特色等和羌族文化有关的一切事物都相继走进了王嘉俊的世界。收集和解密,成为了王嘉俊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只嫌一天没有25个小时了。”
2000年5月20日,王嘉俊爬上村上的碉楼,意外地发现距离桃坪羌寨约1500米的一座小山包上似乎矗立着一段弧形建筑。为了弄个究竟,他爬上山顶,发现原来是两堵由石头砌成的弧形墙。两堵墙相距仅约十几厘米,从侧面看,就像两匹立着的屋瓦。
这是一处什么建筑?是做什么用的?经过反复调查和实验,王嘉俊认定:这个突兀于小山包之巅的奇怪建筑正是使桃坪古堡免遭侵犯的谜底“桃坪安全预警系统”。
“这是一处典型的根据回音壁声学原理建造的预警设施,用土石垒成的墙体其弧形面正对着桃坪羌寨。”为了证实自己的这一推断,王嘉俊和妻子一起做了一个实验。他让妻子登上碉楼顶层,自己则爬上“预警台”,站在弧形墙中间位置,面向千米之外的碉楼大声喊话,结果在碉楼顶不仅能清晰地听到喊话的声音,就连小声地说话也能被碉楼顶的妻子听见。
王嘉俊还对羌寨石碉房历千年不倒不衰的原因,从温度、水分、光照等多角度进行了研究,特别是对建石碉房的石材的化学成分、物理性能、物理强度进行了研究论证,为桃坪羌寨申报文化遗产提供了第一手基础资料。
一个人,默默地埋头40多年收集、研究羌文化,如今的王嘉俊在当地成了羌文化专家。作为阿坝州羌学学会的理事,他还曾应邀参加了四川省历史学会举行的西羌文化研讨会。2009年,第七届中国国际园林花卉博览会在济南举行,王嘉俊被聘为北川园的民俗顾问,在济南停留了3个月,指导北川民俗园的设计与建设。
王嘉俊准备将收集整理的羌族民俗文化、音乐等汇集成书,同时邀请了羌族文化专家撰文,“现在已经有了十万字了,名字就叫《聚焦桃坪羌寨》。”他说,这是多年来的一个梦想。
文化的“星星之火”
离开桃坪羌寨民俗博物馆,心中似乎增添了更多的感悟。感动的是,有了像王嘉俊这样一些民间人士的坚守,我们才能够有更多的机会,触摸更多的民俗民间文化脉络;担忧的是,像这样的一个人坚守,要从更大范围来保护民间文化珍品,的确有一定难处。
像王嘉俊的私人博物馆里,光线黯淡潮湿,一件件沾染着文化气息,充满民族特色的藏品就这样被摆放在玻璃柜中或者地上。而收集这些藏品,几乎耗尽了他个人的财力,已经不可能再有更大的能力,给予藏品一个更好的保存和展示环境了。
此外,民间私人博物馆还有太多的需要。最直接的是,需要专家指导,需要一整套博物馆运行管理知识。它像一点微弱的光芒,是需要更多的人来“护驾”的。
怎样的民间私人博物馆才够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博物馆呢?馆藏如何确保真假?如何给藏品提供更好的展陈和管理?从个人到社会各个层面,如何携手共同为文化传承努力?而今,民营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却或多或少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面对困难,我们庆幸,民间还有王嘉俊这样的文化有识之士。
文化的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祈愿王嘉俊们的“星星之火”,一路点燃更多人的热情,共同前行,照亮我们对民族民间文化保护与传承的道路。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