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名为《中国当代艺术编瞎话速成指南》的文章一夜之间刷屏朋友圈。文章戏称,“读完该指南,就可以摇身一变,跻身新一代中国前卫艺术?业从业者”,并给出基础词汇和进阶语法教学,如“影像创作 = 拍照?”“非现场 = 不在那?”,创造并不存在的词汇,尽量使?错误语法等。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我刚拍了一张路口的照片”转换成当代艺术的表达就可以说,“在当下发生之前我对现实生活中街头细碎的片段进?了单次影像创作。”看似无厘头的教学,其实也是对当代艺术刻意制造和大众语言隔阂的一种讽刺。不少从业人员在转发之余,也感慨自己常常遇到类似的困扰。当代艺术为何不能好好说话?
当代艺术“编瞎话”指南成微信爆款
3月18日,某公众号发布了《中国当代艺术编瞎话速成指南》,迅速成为微信爆款。文章分为“基础词汇”和“进阶语法”,在“基础词汇”部分,作者娄良将日常词汇与当代艺术的“编瞎话词汇”关联对应,通过例句赏析讲了如何把一个买煎饼的普通故事,用高大上的当代艺术文体包装出来。如“打破/模糊/挑战A和B边界 = 一边A一边B。例:煎饼师傅一边摊煎饼一边哼歌。——传统热工艺街头艺术家打破了经典东方餐饮文化与流行音乐即兴演作的边界。”
在“进阶语法”部分,作者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当代艺术需要什么词都往大了说,“有抽象的绝不选具体的,有模糊的绝不选明确的,有复杂的绝不选简明的,尽量选生僻、抽象、词义涵盖内容广的词汇。”比如“煎饼=代表当代日常饮食文化的高温手工艺术品”。还要尽量使用错误语法,模仿英语使用大量修饰性从句。“特定称谓、突出强调的内容不加双引号,显得这些内容自己司空见惯。每行尽量只出现一个逗号或句号,并否认顿号的存在。”
尽管读来令人捧腹,但细细想来,这些问题何尝不曾出现在我们看不懂的美术馆展签和策展人前言上。比如前不久某位大型展览的策展人关于主题阐释的一段话,“而我们与前进和后退之间的关系问题,不仅仅与我们怎样在从将来到过去的时间线上调和希望或恐惧有关,同时也影响到历史变迁的经验在这个社会中的形成和放大;而这种形成和放大又会反过来再继续影响到各类社会议程里前进和后退的交织……”在这段论述中,不乏文章中列举的大量修饰性从句、每行尽量只出现一个逗号等问题,也许一部分要怪罪于翻译体,但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编瞎话”背后是当代艺术的理论焦虑
写这样的指南,当然不是为了教大众如何速成“前卫艺术行业从业者”,该文作者在文末表示,“本指南内容皆为调侃,不可当真,艺术本身应用严肃态度来对待”,并在后记中指出,“写这份指南,动机很简单,我真的看烦了这样说话的人”。他将这样说话的人分为两种,出于懒——人形谷歌翻译机;和坏——希望通过制造隔阂获取话语权或是定价权。
“指南”为何能一夜刷屏?有网友分析,它戳中了普通大众看不懂艺术阐述或评论但又想看懂的点;同时刷了从业者的朋友圈,则说明它的确戳中了行业的痛点。“以前的书呆子是把口语变成书面语;现在的书呆子是把书面语变成‘哲学翻译体’。”艺术评论家、国际艺术评论家协会会员张未也是该文转发队伍中的一员,他称周围好几个自称学艺术理论的学生,连日常对话都是这种文体,“基本已经属于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了。许多策展人、艺术家可能也离此不远了吧。”张未苦笑。他认为,语言上的故弄玄虚其实可以反映当代艺术界更本质的一个问题——理论焦虑。它不只存在于中国当代艺术,也是现在世界上艺术理论比较突出的问题。
“指南中说的问题客观存在,但在当代艺术语境下,这些引进的西方术语是非常必要的,就像今天很多学术用语都是西方的一样。”艺术批评家姜俊认为,因为当代艺术的体制、问题意识等都来自西方,“翻译体”有时在所难免。“这篇文章的确有趣,也说明一些问题,但正如大部分10万+文章一样,观点有些简单粗暴,缺乏辩证性。”
当代艺术的话语应该要落地
当代艺术为何不能好好说话?论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当代艺术对创新的急于求成。“又简单又清晰的用理论‘解释’创作,这个任务需要长期学术训练、严格的语言训练才能完成。但这些年社会经济规模越来越大,大量艺术需求、展览需求导致了大量理论需求和学术需求,人们急于创作出有价值的艺术作品,而没时间把心思花在材料研究和艺术经验研究上;人们急于写出有理论感的文字,而没时间去仔细推敲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拉康和许多哲学概念的用法、边界和概念史。”张未说。他指出,由于相关人才缺乏,现在一个硕士生或博士生都必须要武装上阵,拿理论来指导艺术家,为了显得专业和高端,只得用本就一知半解的哲学词语炮制出了许多言辞不通的文章,而互联网在其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所谓故弄玄虚,很多状况也是学术圈造成的。”姜俊认为,当代艺术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体系,很像过去的文人画。在某种层面上,文人画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互相欣赏的文化产品。当代艺术现在越来越变成一种社会分层机制的重要推手,为了配合这套机制,肯定要有一套相应的话语,这也导致了它和大众语言间的隔阂。
有网友指出,正如每个领域都有自己的语言,当代艺术也不妨有自己的语言,没有必要因其与日常语言不同而攻击它。也有人认为,指南的走红,恰恰反映出当代艺术和大众文化长期缺乏交流的困境。当代艺术需不需要被大众了解?
张未认为,当代艺术其实不需要被大众理解,因为它的买家、画廊观看者不是大众。我们说当代艺术应被大众理解,是因为美术馆需要面向大众的原因。另一方面,当代艺术没有像电影工业好莱坞那样形成“艺术工业”,没有艺术工业也就没有精确的人群定位和展示服务,大众需求就很难满足。“任何小圈子的专用名词和独有经验都是无法跟大众沟通的,B站和二次元的很多术语许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当代艺术能否被大众理解还是一个未知数。”
姜俊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当代艺术的话语应该要落地,变得非常接地气才可以。“但问题是,我们的学者本身水平往往有限,无法用平易近人的语言把西方传到中国的问题意识说清楚。另一方面,中国进入后工业化时期或者中产阶级时期,大量中产阶级也需要在文化上了解当代艺术,需要有更多从事艺术批评、艺术中介或者艺术教育的人能把某些深涩的东西变得更让人明白。”
“这种乱用概念,胡说八道的语言状况,不止在当代艺术中有。当代艺术的乱象、乱局只是一个缩影,一批没有经过理论训练,瞎读了几本哲学书的人就可以滥竽充数,以评论家、策展人和艺术家的身份来艺术圈混吃混喝。当代艺术的病根是当代学术出了问题。”张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