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刘炜的作品,总感觉刘炜的“黑白画”有着独特的“狷狂”气质。特别是当我们将刘炜的作品及作风,放在这个艺术创作因高度资本商品化所构成的游戏机制中时;特别是当我们将刘炜的“黑白画”对比于市场上沿着“新水墨”口号构造出的制式标准美学的热潮时,用闽南语的“黑白画”来描述刘炜的作品似乎也就更和称了。
Untitled 水墨紙 53 x 96 cm 2014
望着艺术家的作品,我不禁想起,沈德符(1578-1642)在《万历野获编》〈山人愚妄〉中:“近来山人天下…藉其势攫金不少…然其才庸腐…”这样的一段话,文中精准而讽刺的描绘了,在一个既“俗”且“富”的环境里,文化和精神生产如何地被价格市场扭曲,以及那些受到浮华世界的风尚所影响,而装模作样的“山人”们。恰恰是在沈德符所描绘的时代与环境里,让我们更容易体会石涛:“人为物蔽…劳心于刻画而自毁,蔽尘于笔墨而自拘…”《苦瓜和尚画语录》(远尘章第十五)的体认与观察。
以晚明及当时文人来思考刘炜的“黑白画”或是一个可能的角度。晚明因美洲白银资本的大量流入,文化商品市场日益扩大,但凡古物、书画无不倍受追逐,对照着以“北、上、深、广”为代表,因全球化资本主义而兴盛的中国城市经济体,以及苏富比、佳士得;保利各大甩卖行里的价格奇迹,似乎也让我们看见了当代与历史之间的对应和巧合。
Untitled 水墨 纸 80 x 50cm 2014
因资本而光怪陆离的晚明,也是徐渭、陈洪绶、张岱的晚明,恰恰是在类似的情境里,当代中国出现了如刘炜这样的艺术家。望着刘炜想着陈洪绶和徐渭的我,脑海里回荡起“丑笔陋墨”这四个字。以“丑笔陋墨”来勾勒刘炜作品中的笔、墨以及艺术家的态度,或许是一个较为精确的描述。
丑笔和变形
晚明,陈洪绶因“稚心真情”而发展出狂癫、癖疪、拙憨的变形人物,这些宛若丑角的人物肖像,构成了我以“丑”这个字,作为从陈洪绶到刘炜其变形人物与笔法的美学承续和展延的辩证。
Untitled 水墨 纸 70 x 96 cm 2014
“丑”指传统戏剧里的“丑角”,其总是在滑稽可笑、插科打诨的幽默中,展现出无所畏惧的对抗并且一语道破真实的勇气。因此本质上“丑”是在充满嘲讽的身段里,显露高度真诚的“稚心真情”。而陈洪绶的变形人物恰恰体现了“丑”的本质,同样不禁瞅的人物也可以在刘炜那满是乱花前的人物或骷髅,甚或作品是背景竹石参差的《竹林七贤》中,乃至于随意参和半山(夏圭)、一角(马远)和郭、李、范崇山峻岭的水墨创作《无题》中,都可以看见这种变形与拆解的“丑”,刘炜的“丑”即是在变形中,体现真实。然而,相较于晚明陈洪绶那无法断、舍、离的“笔墨教养”,刘炜的“丑笔”则直指着当代水墨中,那套路和制式笔法功夫的“伪”与“矫”,正是在这个基础点上,刘炜的“丑笔”更进一步地跨越陈洪绶其“变形人物”在笔墨功夫上的限制,走入了对于笔法的再检视与省思中。
从作品木刻版画《风景》中,我们或可窥探刘炜其笔法再新的源头。雕刀作为工具,其功夫在于横、勒、剔、逐、奏;平、圆、斜…等由刃面所构成的线条与型态,乃至于落刀时的身体气力等皆可能促发刘炜对笔法省思。或许由刀法与刃面去检视刘炜丑笔之笔法和笔锋,更可感受其笔下那股可意味不可视见的“金石”气。
风景 木板雕刻连框 86.5 x 101.5cm 2009
从历史上看,笔法之起点并非毛笔而是雕刀,篆于钟鼎的金文、斧凿于碧玺的铭印,乃至于竹简文书等皆是由金属刃面所构成而非毛笔,而这或许是为何我们看见了那深具金石余韵,独栖枯枝俯瞰满林乱花宛若潘天寿气质的苍鹰。依此则“丑笔”更真诚地承续并展延了清末金石书派乃至于“笔墨等于零”以及“革中锋的命”等笔墨革命思想。
“稚心真情”中,刘炜的“丑笔”展现着他的对抗以及直视真实的勇气与深思。
陋墨与以病为美
如果笔是“丑笔”那么墨便是“陋墨”,细看刘炜的黑白,则水墨讲究的晕染、干肌、湿燥对艺术家并不重要,从而其“黑白”或许可以称为是“墨病”但却“因病而美”。
Untitled 水墨 纸 71 x 101cm 2014
Untitled 水墨 纸 71 x 138cm 2014
“木病而后怪,不怪不能传形”,“病”之美在于有个性、情趣、锋芒;不受世俗影响没有世故之态,从而自平凡庸碌的“正常”中跳脱而出。若从《画语录》:“愚者与俗同识。愚不蒙则智…”(脱俗章第十六)的角度,去体会“病”之美学,则可以说刘炜通过“墨病”,将自己的黑白与当代水墨里的晕染、干积、湿燥区隔出来,不与俗同识而有了自我的主张。更有甚者,恰恰是“病品味”(illtaste),让中国的“笔、墨、黑、白”有了回应西方“坏品味”(badtaste)的当代姿态。
肖像-男 油彩 画布连框 128 x 108cm 2011
如果说“病品味”(illtaste)是刘炜其创作的美学策略,那么油画作品《太湖石》,恰恰反映出了艺术家的企图。“太湖石”作为审美的对象,其旨趣在于“嵌空、穿眼、婉转、险怪”等“病石”的美感,同样的在黑白纸上作品的《树》中,我们同样看见了那不成章法的黑白错落,却给出了缭乱密林的粗犷气息,在此非文人水墨教养的作品中,艺术家给出了某种浪漫主义的“雄浑”(sublime)的美感。值得注意的是,在作品《小树林子》中,刘炜进一步地将“墨病”体现于类西方绘画的构成中,恰恰是在此我们看见了艺术家自成蹊境的成果,如果说从《小树林子》中,可以看见“病”与“坏”品味的共相,那么纸上作品《无题-2》、《风景》则让“病”与“坏”升华而成某种异样的优雅来,一方面二件作品在“图”与“画”上,谈不上质感、空间、块面乃至于笔法、色相、深浅等对于绘画、水墨上的判断,但即使画不成画、图不成图,作品确实的构成了畅神与心适,深具“味象”之乐。
小树林子 油彩 画布连框 85 x 95cm 2010
通过“陋墨”,刘炜融合了“病”与“坏”此二种破格的审美品味,“味象”间,刘炜的作品回到了“澄怀”此文人美学的原初。
当态度成为形式与自有我在
刘炜的“丑笔陋墨”无可置疑地回应着中国的水墨传统。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或许是艺术家的当代视野与高度?笔者在此以哈洛德.史泽曼(HaraldSzeemann)的“当态度成为形式”来探讨刘炜的创作,依此则“丑”构成了他的“批判者”态度,而“病”则是其形式。
“态度”让刘炜的“黑白”不溺于当代水墨的框架里,也让“黑白”有了更高的视野与姿态也更为当代,又或者更真诚地回应了石涛:“…纵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这样的看法。
展期:2018.03.10-04.22 4:00pm
地点V:大未来林舍画廊·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