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近两届参与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艺术家的增多,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新闻事件甚至荒诞闹剧,让国人对于威尼斯双年展的崇拜甚至倒向了另一边的不屑甚至戏谑想象。然而在中国人的想象之外,作为一个从来就不完美的双年展,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真正的问题是什么?精彩又是什么?
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
威尼斯双年展的忧伤
不论赞誉还是诟病,每一届威尼斯双年展还是能够吸引全世界的艺术爱好者、藏家、业内人士来到这里。据说在今年威双正式对公众开放之前,已经有10万人次进场参观了本次威尼斯双年展。
Asenale展区邱志杰展区的拥挤人群
这种受欢迎的程度也随之带来了诸多问题。比如观展人次太多,很多人似乎把这里当作聚会的Party,你常常可以在展场里看到三五个人聚成一堆兴奋地聊天,将旁边的艺术作品晾在一边;每天展览结束后的晚上,无数场遍布威尼斯的真正的Party等着人们去参与,但似乎原来的圈子还是原来的圈子,人们并没有构成真正的交流,圈子的壁垒在这里并没有被打开;超负荷的人流量显得整个展览的交通、配套服务明显落后,让人觉得主办方的管理“非常不国际化、非常不方便”。
艺术家在布展中也明显感觉到主办方在布展等多方面供给的不给力,据说是受今年威尼斯双年展与米兰世博会时间重合的影响,且有消息称本届威双主办方的经费是有史以来最少的。
对于认真观看展览的人来说,即使是屏蔽了周围友人,这样展线漫长而庞大的展览和并不便捷的交通,也让任何人都没办法看完所有的展览,甚至主题展要全部看完都是相当吃力的事情——不少人抱怨今年主题展的展线显得非常奇怪,也可能是因为人流过大,导致一些原本可能是巧妙另类的展线设计,反而让人无所适从……大量的消耗在其中产生。“没有人和你真正探讨严肃的问题,所有人都不在这个状态里。”国际策展人李振华说。
而在遍布威尼斯水城的300多个展场之外,威尼斯商人们还精明地邀请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在这里举办外围展。而这些不计其数的外围展,让不少人把这些展览与平行展相混淆,认为威双主办方正在丧失其对于展览标准的审定。除了主题展和部分大家耳熟能详的国家馆之外,其余的展览无论好坏,大多都在泛滥之中被淹没,除非参展艺术家本身的知名度可以吸引对其感兴趣的人前来参观。
这一切都显出威尼斯双年展主办方因缺乏限制的力度所显现的问题。这种看似民主的放任,不仅造成平行展与外围展界限的模糊,同时也让部分国家馆因“租赁”问题产生了诸多闹剧。反观与其临近的上一届卡塞尔文献展,强势的策展人卡洛琳-克里斯托弗-巴卡捷夫,禁止文献展期间卡塞尔城内所有其他展览的开幕,虽然在当时显得相当霸权,却有力地保证了整个文献展的品质。
一方面是威双主办方的不作为,另一方面,意大利历来所形成的对内对外的双重标准,以及同中国一样长久存在的“关系”传统,也让资源、信息的倾斜状况显得非常突出。被威双吸引来的豪富们的私家游船,公然进入威尼斯大小运河,上届威双曾经有本地人民反对这样的河流污染行径而游行抗议,到了这届的情况依旧没有改变。
艺术上的情况也是一样,“在Zattelo附近的路边,你经常可以看到很多年轻人在那里做行为表演。我看见他们的时候会觉得很难过——他们其实是无法真正进入威尼斯、也无法进入艺术史的。没有多少人的脚步会为他们停留。”李振华说,“威尼斯这个一再宣扬政治正确性的双年展,自己却也无法保证自己的政治正确性。”
历史V.S.当下V.S.未来?
在外围展和平行展、甚至国家馆的展览品质都变得不再可控的时候,主题展从始至终都是威尼斯双年展努力护卫的学术高地。实际情况又是如何呢?
本届威尼斯双年展由国际策展人奥奎-恩维佐策划,以“全世界的未来”为主题,试图呈现全球当下事物的状态与表象,以此进入全球现实的再创造。在恩维佐的设想中,这次展览“会像一个舞台,在这里可以探究历史与反历史的种种问题。”历史显然在他的策划构思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策展人似乎希望此次双年展可以呈现一种超越当下、超越时空的力量。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展览中有不少的艺术史上的经典之作,包括Arsenale主题展中第一个出现的布鲁斯-瑙曼于1981-1982年创作的霓虹灯作品《美国暴力》(American Vilence),汉斯-哈克于1964-1965年创作的《蓝色航行》(Blue Sail)等,而且本届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上的架上艺术,似乎也是在近几届中最多的。奥奎希望所有艺术家的作品,不论是历史经典还是当下的新作,不仅可以占据双年展的空间,还能提前占据未来的时间以及公众的思想。是为展览主题“世界的未来”之所在了。
包括今年双年展将在坐落于绿园城堡(Giadini)中心馆内的展区中举行跨领域的现场表演项目《资本》,也是为纪念1974年威尼斯双年展上各领域艺术家们就1973年智利政变在艺术领域所做出的及时回应和努力。艺术家以萨迦-朱丽恩(Isaac Julien)策划了以“清唱剧”的形式对马克思的《资本论》进行史诗般的现场朗读。然而除了向前辈致敬以外,奥奎似乎并没有学到、抑或是刻意回避了那届双年展对其所处的当下实际问题进行直接回应的方式。
虽然从策展理念来说,以萨迦的《资本》成为奥奎对于“世界的未来”中“阅读资本”部分的重要注解甚至是统领,显得既高冷又特别,但这一策划所遭来的诟病很快就接踵而至。“这是一个愚蠢的政治噱头,几乎接近媚俗,因为马克思的言论和2015年的艺术或者生活的关联实在有限,更不必说和威尼斯双年展这样的重要艺术展事的关系了。”Artnet全球主编Benjamin Genocchio在最近的撰文中写道。
何止于《资本》,太多的经典作品,以及作品所触及的“经典话题”,让不少的业内人士也感觉有点乏味。在意大利威尼斯本地的独立策展人菲利克斯-司库伯博士(Dr. Felix Schober)看来,“整个主题展传递的就是一种很白板的后殖民主义理念,其中太多的作品缺乏特殊性,非常容易就可以被替代。”
在地性V.S.全球化?
如果说类似《资本》的作品,挑起了人们对于威尼斯双年展与历史、当下与未来之间是否存在重要关系的讨论的话,那么老生常谈的在地性与国际化之间的矛盾关系问题,在本次威双依然争论不休。
一方面,太多件应对反资本主义主题而出现的作品,以客观呈现劳动者生活状态的作品出现在此次主题展中;另一方面,威双所处的城市威尼斯及地中海延岸的种种问题,似乎极少在展览中呈现。“太多现在就发生在我们眼前的事情,比如经济危机、失业问题、环境问题等,几乎都很少出现。”菲利克斯-司库伯博士说。
然而也有人认为,作为已经有百年历史的威尼斯双年展,在地性原本就不是其所应当承担的责任。“威尼斯要处理的应该是全世界艺术的问题。而突出在地性是一些年轻的双年展在创立头几届要考虑的问题——他们需要借双年展向世界介绍这座城市,而威尼斯不需要。”本届威尼斯主题展参展艺术家之一邱志杰说。
倒是主题展之外的外围展,我们还是看到了突出在地性问题的作品。5月9日威尼斯双年展正式对公众开放的第一天,Vik Muniz的作品《Lampedusa》,一艘看上去像是用新闻报纸折成的45英尺大船,飘荡在威尼斯运河上,以此回应2013年10月,一艘满载着利比亚的移民者到意大利岛屿Lampedusa时遇难的状况。作品是为威尼斯双年展的外围展作品,它成功吸引了公众眼球,同时也包含了其对威尼斯双年展体制的挑衅。
作为首个威尼斯双年展的黑人策展人,当奥奎被选为策展人的时候,也许就注定了这些争议会出现。这位一直以来努力推进黑人艺术进入国际当代艺术语境的策展人,因为在西方主流艺术界带进了他们所看不到的艺术,从而成为对国际艺术界相当有影响的策展人。然而当人们发现黑人占据了接近展览艺术家名单的1/3时,白人世界的问题呼声反而高涨,一个多么有趣又讽刺的现实。
然而当一个双年展成为以艺术声言现实问题的出口的时候,问题呈现的方式可能才是真正与艺术有关的。而对于欧洲人并不熟悉的不少第三世界国家艺术家带来的反映当地问题的作品中,很多作品的表达方式都有某种相似之处。“所有处在紧张状态的国家,他们的艺术家几乎都把自己的问题带入了进来,让人看到其所处的环境是多么特殊。可是对其中大多数的艺术家来说,我想说你要告诉我什么呢?不好意思,你要告诉我的我在新闻里早就看到了。”国际策展人李振华说,“只是直接带入问题的状态,并不是一种分享的状态,这会显得生硬而不优雅。艺术在我看来应该可以提供一些在现实所不能提供的东西。”
时空可否被超越?
当然并非所有人对此都持否认态度。撇开现实回到学术问题,国际策展侯瀚如对此次威尼斯双年展,尤其是主题展的评价非常高,而对于策展理念和其所关注的问题是否陈旧的问题,侯瀚如一语中的:“虽然看似陈旧,但这些问题到今天也还没有解决呀。”
比如此次获得金狮奖个人奖的艺术家Adrian Peper,此次带来的作品《便携信任注册:游戏的规则》(The Probable Trust Registry: The Rules of the Game),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可超越时空的作品。她的展厅里有三张接待台,三位接待小姐为观众们提供三种可签署的约定:“我会一直说我本来想要说的话。”“我会一直坚持成为‘千金难买’的人。”“我会一直履行我将要做的事。”三句话似乎对每个人都是一个行为方式的提醒。如果你愿意成为其中的一种人,可以当场以相当便捷的方式和艺术家签署这个约定,以此作为对自己的提醒。然而艺术家提醒大家,“这是一份合同,契约期是一生。”
忙碌而迷茫的现代人,大概久未思考这些关乎真诚、自爱与守信的问题。然而这些问题超越时空,超越外表光鲜的现代文明,成为人作为人依然渴求的精致内核。这件作品所传递的信息,在言论与观念纷繁复杂的当下,显得简单、直接而富于穿透力,直接穿透人的灵魂问题。
同样精彩的还有这次金狮奖的最佳国家馆获奖者,亚美尼亚馆。2015年对于亚美尼亚来说是特殊的一年,距离1915年的亚美尼亚大屠杀到今年,刚好经过了100周年。于是本届威双亚美尼亚国家馆的策展人邀请了数位当代亚美尼亚裔艺术家,在圣拉扎罗岛共同完成了这一展览,作为对一战时期被奥斯曼土耳其杀害的亚美尼亚人的百年纪念。
无论这些艺术家出生在哪里,他们一出生就带有亚美尼亚人的身份和记忆。当接到Adelina Cüberyan v.Fürstenberg的邀请时,他们好似同样遍布在世界各地,被上帝重新召聚到以色列的犹太人一样,热情地回应了这次亚美尼亚馆的策展主题。屠杀的历史、漂泊的记忆、生死之间的灵性震颤……这一主题激起了亚美尼亚裔艺术家们血液最深处的伤痛与思念,带来了所有国家馆中最为合一而又深沉的展览。
本届的两个金狮奖,一个颁给了女性艺术家,另一个颁给了发展中国家亚美尼亚国家馆。在背负着引进太多边缘艺术家带来的压力只后,两个金狮奖似乎证明了奥奎所努力推进的西方主流之外的艺术,可以超越主流、超越经济,甚至很可能在未来超越时空,成为进入艺术史的重要印记。
尽管和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双年展一样,虽然每届威尼斯双年展都不乏缺憾。然而其中它总还是会帮助人们记住一些值得切应该被记念的艺术。纵使奥奎力图呈现“全世界的未来”的野心难以实现,略去当下的每个残缺,美好总是弥足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