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而实在的呼吸
民生现代美术馆 2 楼最大的展厅白白的一片,看起来像是因微微过曝而显得特别日系的家居照。一个涂有“Personal Care(个人护理)”喷绘的白色纸板、一个毛巾架,一个小型墙暖管、一只水桶、一面梳妆镜、一个墙角置物架、一盏台灯、几块叠好的床单⋯⋯物品被分为一组一组,看似随意地摆放在偌大的展厅里。它们全都又小又低调,没有一样足以成为视线的焦点。从这个展厅通往多功能厅的过道里,也放着清洁剂、脸盆、布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最后,在多功能厅里,终于有一件比较像艺术品的艺术品了——一个仿 KTV 装置,由 13 台电视机堆叠而成,和着轻柔的老歌,画面是循环播放的,诸如一盒妮维雅润肤霜、一支凡士林乳液或 1 分钟左右的宾馆窗外景象的录影,其中一台电视机里的影像是李杰在这次住的酒店窗口拍的。这些几乎静止的画面看起来和照片差别不大,与睡醒时朦朦胧胧地盯着看随便什么东西的感觉也很相似。
尽管拥有这么大的展厅,年轻的香港艺术家李杰好像一点也不想把空间填满。他开玩笑说:“说不定大家上来看看,发现‘噢,这层没有展览’,然后就走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向观众介绍这次展览,每组堆放在一起的数个物件可以被看作一个小的装置,也可以认为整层展厅才算与展览同名的大型作品“每一口气”。相比解释一个概念,李杰更擅长描述某种氛围。事实上他几乎所有个展的名字都很暧昧,更像自言自语,诸如“如何为庄尼陈设一间房子”“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亨利(你曾经这么低落过吗?)”“在纯洁里,我静静地追寻你”关于“每一口气”他这么形容:“好了,有好一段时间,对于一件事情,你想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决定。你正要说‘好’以前,那一下忽然安静了,包括你自己跟一旁的声音。然后你说:‘好。’自此以后,你有时候会好像听不到声音,却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呼吸,缓慢而实在地呼吸。”
李杰 1978 年生于香港,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作品曾在纽约新美术馆三年展、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阿联酋沙迦艺术基金会、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等国际展览中展出,他还将代表香港参加 2013 年威尼斯双年展。近年来,李杰的作品集中关注日常物件和生活起居,试图模糊艺术与生活的界限,作品形式包括用作床单或桌布的手绘布、带有纸板画和现成物的装置,以及表现诸如不断用手指刮桌面或喝一杯咖啡这样日常行为的作品。创作上的这一趋势源于他对展览看法的变化。“展览做得多了,就不希望每次都像是在做展览,到一个地方布展,睡一天就走,再去另一个地方做一样的事情。这样做艺术家好可悲,我就想怎么才能改变这种状态。”幸运的是,每个和李杰合作的团队都很信任他,让他可以到了一个地方再思考做什么。这次展览前 3 个月,李杰来上海看过场地,然后在 3 个月中有意识地收集一些素材,开展前再花两天时间去宜家和百安居买东西。因此他的每个展览都是不可复制的,没有现成的作品可以打包运到世界各地,然后由工人挂到指定的位置。直到展览开幕前,他仍然在摆弄这些生活用品,把它们从一头拿到另一头,试图使整个“房间”的陈设更符合他的想法。平时他也常常神经质地摆弄家里的物件,欣赏它们的新组合,对着它们发呆,甚至觉得它们意义非凡。“整个展览其实可以说是看着一件东西。”他后来又补充道。
李杰最有名的作品要算那些从 2001 年开始创作的手绘布,从作品图片上看,就是些平常的格纹和条纹布而已。最初,李杰在网上找了一张画面中有布的照片,按照照片里布的样子画出手绘布,并赋予照片一个想象的故事。有一次他和朋友去野餐,就毫不在意地拿了自己画的布当作垫子,尽管他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看作艺术行为,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恰好取消了艺术品的特殊性,他便画了更多类似的布,而且决定再进一步,例如在一个展览开幕之后,李杰把正在展览的手绘布取下作晚餐的桌布用;在威灵顿街头,他把手绘布交给当地市民而不告诉他们缘由,希望他们在生活中使用这些布⋯⋯
5 个月前,李杰刚刚把工作室和家搬到台北,所以现在那个工作室也像他所有作品一样“空”。尽管作品淡到几乎缺少存在感,但他本身却并不是那种心静如水的没脾气的人。之所以离开生活了 30 多年的香港,是因为他对它“又爱又恨”,而且社会变化太大,也让他越来越受不了,“每天起床都好像想杀一个人”。搬到台北以后,虽然他每天还是看一样的新闻,但没有那么生气了,他觉得也许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可以更看清楚自己的城市,创作也变得更顺利。原先他的工作室是香港一栋工业大厦里一个很大的空间,“那是一个工作的空间,我常常住在里面”。现在搬到老公寓里,变成“住在那里,好像又在做作品”。他喜欢城市里那种“一关门就安静了”的安静,最喜欢的创作状态是“不觉得自己在做作品”。等画干的时候,他就去洗衣服或者烧饭。“台北可以养住我身上的一些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台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