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玩积木,堆积了推倒,推倒了再堆积,忘我于艺术创造。
王怀庆起先注视绍兴民居木梁木柱的构架,由于白墙的衬托,那构架纵横穿插,倾斜支撑,充分显示了力度的强劲,并自成宇宙一统。由此前进,他又爱上了明式家具,桌、椅、板凳……结构更为精密,每件出色的家具不止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更是一家之主,一国之主,他于此看到"大明风度"(他的一幅作品)。
然而他并非为家具而迷恋家具,或拜倒于文物的石榴裙下,他动手拆毁精确的大匠之构建,他看明白了构建之为构建,自己要重新构建了,他以童心发展民族的传统,孩子敢于以积木构建大厦。
王怀庆从美术学院附中,大学,到研究生,受过严格科班锻炼,早年的具象油画"伯乐相马"及"搏"等赢得了他在美术界的实力派威望。后去美国两年,他说他是带着我的两句话上飞机的:"只有中国的巨人才能同外国的巨人较量,中国的巨人只能在中国的土地上成长。"我说话总多偏激之词,但王怀庆倒真的又回到了祖国大地。寻寻觅觅,他也在东寻西找,探索古、今。他长期驰骋于油画彩色缤纷的疆场,后来却钟情于黑白视野了。这个切入口起先很窄,别人担心他只在桌椅间讨生活,前景堪忧。这个切入口像一个山谷的入口,进入之后也许是绝壁死谷,将大哭而回,或柳暗花明,将发现新大陆。近十年的钻研,这个王怀庆之谷显得愈来愈开阔了,他从明式家具的启示进入钢筋铁骨的铸造,而他的钢筋铁骨的蓝图却始于任性的、童心的挥写,冰冷的躯体不失丹心碧血。碧血,我感到他艺术中潜伏的悲剧意识。他的"夜宴图"表现曲终人散,烟飞灰灭,黑色的幽灵在倾吐"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昨日豪华。这一曲悲歌依附于黑色块面的跌宕,线形之巨细对照及横斜荡漾,古典诗词或现代曲调被译入了形式的节律。他的近作更多表现对传统观念的拆与结的大变革,大伸缩:一张瘦的桌子的横、竖身段联袂绘出了一个清癯的老人,一把长剑从天而降,是威胁?是卫护?情势严峻(两个时间里的一张桌子);杂技的椅子功在惊险中步步登高,视觉的惶惑伴随着心态的悬念(椅子功);椅背椅腿挤挤如林,疏疏密密好风光(横竖,二联幅);小板凳厚实如墩,霸占了整个天宇(小板凳);满目纵横,被拆散的家具之臂腿正在寻找新的安身立命的家园(寻找);横断的桌面,乌黑从高处压迫深红的空间,细瘦的腿齐力支撑,歪歪斜斜,幸有两道上升的黑支柱,平衡了画面宇宙,朱红小色块是烛,是眼,是心脏,是溅撒的血(足);三联幅"金石为开"是鸣金,是短兵相接,是力的攻击,不惜粉身碎骨;三联幅"大音无声"疑是失落的山野,难辨荒漠断崖,却有急流奔泻,齐白石步入山林,听到了蛙声十里出山泉,王怀庆爬上当代人才能到达的层面,用视觉感受人间万籁。
西方的克莱因(Kline)、苏拉日(Soulages)等不少画家均在揣摩,吸取我国书法的黑白构架,而王怀庆的构架不只是单一的形式规范,因民族的魂魄,石涛的心眼,都启示了王怀庆探索的方向。我对其作品的感受或联想未必是作者的暗示,作者竭力发挥"黑"之威慑力,强调黑与白的交织,推敲肌理的铺垫,经营无声有序的生存空间,以孕育童心。
我曾写过一篇短文《疾风劲草说王怀庆》,我们曾属同一单位,因之"文化大革命"期间深识王怀庆,今见其新作,信乎风格即人格,其强劲的结构观念正在步步展拓,其作品中的赤子之心日益鲜明,他默默拚搏,艺无涯。
【编辑:贾娴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