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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旭辉的艺术之路(下):历尽沧桑 始终割舍不下“那杆枪”

来源:99艺术网 作者:李杨雷 2015-04-21

毛旭辉1993年于棕树营画室 MaoXuhui at Songshuying Studio in 1993

毛旭辉1993年于棕树营画室

与艺术家毛旭辉的相识,源于去年宁波展览活动路途上的巧遇,当时恰逢我们前后座,他起初留给我的印象是内敛、含蓄,话并不多的一位艺术家,通过简短的聊天后,得知今年3月份他在798举办展览。因为毛旭辉久居昆明,在展览上和他见面的机会很少,于是我发出邀请,并约定届时和他进行一次深入的面对面访谈。

2015年3月21日下午,“侧面——1979-2012毛旭辉纸本作品展”在艺术仓库开幕。为了能够更深入地探讨他的艺术道路,我们把专访时间安排在开幕的第二天,那天与毛旭辉的访谈竟然聊了两个多小时,这是我几年来最长时间的一次访谈。他从曾经的激情亢奋、孤独压抑、失意困惑、煎熬坚持,到现在低调、无谓、真诚的在为肉体和精神的存在寻找证明的态度和精神,深深打动了我。

这次访谈从毛旭辉15岁绘画启蒙聊起,到与张晓刚、潘德海的结识经历,到考学经历,再到毕业后与张晓刚、潘德海、叶永青等人组建“新具像”和“西南艺术研究群体”,经历“文化大革命”、“85美术思潮”、“珠海会议”……到近几年父母及小女儿的相继去世。从作品“家长系列”中的质疑权力,“剪刀系列”中的冷峻孤立,到“倒下的靠背椅”中对永恒的追问,以及“紫色系列”对一个曾经认真活过的年轻服装设计师的祝福和致敬,既是他见证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又是他尝到人生的辛酸起伏的30年。

1987年 和平村 工作间

1987年 和平村 工作室

如下为访谈录:

1989年“中国现代艺术展”后 各奔东西求发展
   
99艺术网:追溯到90年代,当时北京出现了政治波普、玩世现实主义这两种艺术潮流,当时你们群体有什么心里变化吗?
   
毛旭辉:1989年现代艺术展我们都参加了,那时展览上的方力钧和刘小东是非常年轻的,并没有吸引我们的关注。后来回到昆明以后“六·四”事件发生,那时我甚至感觉“文化大革命”又要开始了。89 现代艺术展后《美术报》、《美术》杂志把老栗、高名潞开除了,老高不久去了美国,整个新潮艺术有一种被终结的感觉。而且当时报刊、美术杂志的腔调基本上是文革腔调,使我感到很悲怆,心情也非常沉重,我甚至感觉国家好像要走上倒退的道路,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创作,在那种境地下,开始创作《家长》系列作品,直到1990年一共画了五六十张。把家里所有画框都画完了。

毛旭辉 坐在靠背椅上的人 120x90cm 布面油画 1989.8.

毛旭辉 坐在靠背椅上的人 120x90cm 布面油画 1989.8.

99艺术网:那个时候你们群体还经常会聚在一起吗?
   
毛旭辉:那时候我们群体的很多人都出国了,但恰恰我、潘德海、叶永青、张晓刚还在国内,其实那时候,我们几个人都个自发展去了,但仍然保持着联系。比如潘德海有一段时间到了北京,又有一段时间去了珠海,都是迫于生计,想挣点儿钱再做艺术,因为之前我们画画的都没有卖掉画,1989年的时候,“中国现代艺术展”,我们几个还算是卖了画的,当时有一个长城博物馆的宋伟买了我们几幅画。
   
99艺术网:我知道你说的宋伟,他那个时候收藏了你的一些画?
   
毛旭辉:对,没有大批,据我所知是他收藏了十个人的画,我知道有王广义、张培力,西南这四个都有,我们是每人拿到了五千块钱,好像那是我们在八十年代第一桶金。
   
99艺术网:前两年得知他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在宋庄的生活也非常窘迫。

毛旭辉:那些情况我不了解。我跟他唯一的见面就是在“中国现代艺术展”上,后来去他的家里去取钱,在一起喝了啤酒。前些年倒是听说过他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1991 和平村2号  昆明

对权力与体制的反思

99艺术网:80年代末,你《家长》系列作品中权力的象征已经呈现出来了,这些象征是受当时的社会背景萌发的吗?
   
毛旭辉:我觉得是受当时社会背景的刺激,开始反思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和体制里,我觉得我从一个画家的角度有必要表达我的感受。那时天安门事件是作为一个画家,及受过教育的人不可能回避的问题,它给我的影响和压力是非常大的。因为我们毕竟有一段非常长的封建主义历史,应该正视这个现实,所以这些构成了画《家长》系列基本的价值判断。另外,我觉得应该了解自己的国家,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在其他国家是另外一种方式,为什么在我们国家是这样一种方式?民众和政府是这样一种态度?这些也促使了自己很多的反思,这些反思也都充实了《家长》系列创作里的内涵。

1989.9 家长 120x160cm 布上油画

1989.9 家长 120x160cm 布上油画

北京的艺术氛围使其孤独和失落 执意返回昆明尊重自我
   
99艺术网:90年代初你曾经来北京居住过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昆明,《剪刀》系列是那段时间创作的吗?
   
毛旭辉: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政治的激烈性有所缓和,尤其是艺术市场和国际接轨后开始出现端倪,中国的艺术家经过“后89”之后有一些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中国的当代艺术开始出现在国际舞台上,这些重要的事件导致了1994年我到了北京,1994年底和1995年初我在北京生活了半年,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发生变化了,但我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在那段时间我刚好在画《家长》系列,当时整个北京指向性是非常尖锐的,新生代的画又是嬉皮笑脸的,我就觉得我和他们的思路完全不一样,我的《家长》系列完全是在黑洞里反抗,后来我到了北京以后住了半年,每天和老栗及这些艺术家泡在一起,后来意识到可能一个国家的这种符号形象更能引起别人的共鸣,另一方面我也有一点悲哀,我觉得搞艺术不容易,个人的感受在世界上某些时候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它不能引起别人的共鸣。我1994年到北京的时候已经画出《剪刀》来了,这些作品很多人看了也觉得不错,但是不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个时候因为大家喜欢看明确的东西,比如《大批判》明确,毛泽东也很明确,画一个笑脸也很明确,但是你画一个剪刀是什么意思?甚至《家长》都不一定看得懂,我觉得好像我对艺术的表达方式和整个北京有点儿格格不入,很快我觉得还是回昆明。

1995 剪刀和红色的靠背椅 81x61cm 布上油画

1995 剪刀和红色的靠背椅 81x61cm 布上油画

此外,我来北京还有一些客观的原因,就是我老婆借调到中央电视台创办制作《半边天》栏目,在这样的机缘下,我们就在北京租了房子,呆了一段时间,她在北京工作倒是如鱼得水,但是我觉得受不了北京的气氛,因为我是感受到可能我的艺术方式和北京的艺术家还是不太一样,我觉得我是一种非常个人的方式,所以后来我才决定回昆明。我回去以后我老婆呆了半年她也回去,她拗不过我,因为我说在北京画画我没有激情,我必须回到昆明一点一点尊重自己的感觉,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很孤独,也很失落,因为我觉得别人看不懂我的画。

1998 灰白色直立的剪刀 145x120cm 布面油画

1998 灰白色直立的剪刀 145x120cm 布面油画

99艺术网:从《剪刀》系列一直延续到至今还在创作,“剪刀”也成为了你的一个象征或者符号,你有没有考虑过它对自身的影响和限制?

毛旭辉:我在整个90年代是一个比较失落的画家,因为从80年代的轰轰烈烈,到了整个新潮运动,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成为一种历史,整个社会已经转向了,大量的社会义无反顾地朝商业化市场去迈进的时候,这些都不太符合我的理想,原来我们轰轰烈烈地希望社会改变,结果是向一个资本的方式去发展,这个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从这种背景的变化上,第一我不太适应,第二我的艺术和时代已经没关系了。

其实画剪刀并不代表有什么中国性,只是我觉得我已经处在一个非常无意义的阶段,画剪刀这是我个人的功课,今天什么是有意义的呢?去做一个很有明确性的、指向性的东西,这不符合我的气质,当然我的《剪刀》也是明确的,但是含义是非常模糊的,而且《剪刀》越画越纯粹,开始的时候只是一组静物当中的一个东西,最后成了这个静物中的中心,最后所有的静物都不存在只剩下剪刀,在这个比较漫长的变化过程中需要我一点一点地去推进,所以花了至少有十几年。甚至我自己也在反省,在这样一个我也找不到意义的社会里,我画一把剪刀,做同样一件无意义的事情是吻合的。但它实际上也起到了不同的人对它不同的解读,这也是让我欣慰的。

毛旭辉 可以葬身之地•躺下的红色靠背椅  布面丙烯 180×250cm  2011.07

毛旭辉 可以葬身之地•躺下的红色靠背椅  布面丙烯 180×250cm  2011.07

《倒下的椅子》饱含对父母的怀念之情

99艺术网:在没有明确意义的情况下,你的创作又推进到《倒下的椅子》,它的情感来源于哪呢?

毛旭辉:我确实也不知道有多少明确的意义,但是我有兴趣来做这件事情,甚至我觉得我的艺术被推到了一个无意义的阶段,在80年代我有很热烈地想表达人性那种生命的感觉,到整个90年代我是很冷的,我觉得那是很酷的一个时代,所以一直延续到2000年之后,从1994年开始画《剪刀》到2000年,差不多十年以后,随着生活的变化我又开始回到了自然,随着我在学校教书,注意到一些基本的东西:空间、风景、人物,其实我画了很多,只是没有太多机会展出。后来因为家庭也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比如说父母年老到他们去世,我都用作品来做了一些反映,《倒下的椅子》这些也算是对父母的一种怀念之情,所以在2011年“艺术长沙”个展上我把“一把倒下的椅子”献给我的父母。

毛旭辉,紫色•一个设计师的片断,布面丙烯,100×130cm,2014.08。Mao Xuhui, Purple•Fragments from a Designer's Life, Acrylic on Canvas, 100×130cm,2~1

毛旭辉,紫色•一个设计师的片断,布面丙烯,100×130cm,2014.08。

《紫色》系列:是对一个曾经认真活过的年轻服装设计师的祝福与肯定
   
99艺术网:沿着您刚才的脉络延续下来,前不久你在索卡做了《紫色》系列的展览,这系列作品你方便做一些表述吗?
   
毛旭辉:《紫色》系列清楚,去年秋天,10月份,秋天的展览,这系列作品也是因为家庭的变化,我的一个女儿去世了,很难释怀,2013年初就在她798的工作室中去世的,这件事对我们的打击很大。2013年我不可以来北京,其实那年我接到很多的邀请,包括我的展览,我都跟他们解释“我没有勇气到北京来,没有办法走进798。”后来我和孩子的母亲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去进行精神的解脱。在很多朋友的帮助下,从这种灾难性的打击里一步步地缓过来,一直到去年的夏天我才开始去用艺术传达自己的感受和对小女的纪念与肯定,所以那个展览是献给我女儿的,它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释怀。
   
99艺术网:当时我看了那些作品,我的内心也被画面的某种东西刺激到,非常感动与震撼,甚至是敬佩。
   
毛旭辉:前不久我们刚刚从香港巴塞尔回来,索卡把其中的三张画带过去了,她母亲一看见这些画马上痛不欲生,还是那样的难受!
   
99艺术网:我们都能体会到那种情境,她在天堂会幸福的,希望你们也保重好身体。

毛旭辉 昆明组画•海埂大坝的红嘴鸥 195×195cm 布面油彩、丙烯 2012.05

毛旭辉 昆明组画•海埂大坝的红嘴鸥 195×195cm 布面油彩、丙烯 2012.05

坚守自己的内心 不会丢下“老伙计”

99艺术网:这么多年来您可以说是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变化的三十年,您对它的发展和变化有何看法?
   
毛旭辉:确实有时候我觉得有一种经历了很多的感觉,怎么一个艺术家会经历了那么多时代的变迁,从我十岁开始,然后整整的十年发生了太多价值观的变化,伟大偶像的离去,当年我们是那么真诚和热情地在崇拜的一个人物,后来又转变为开放的时代,我们一下子接触到世界人类的很多的价值观、文化的多样性,然后从最初的这样一种兴奋和理想主义狂热之后,我们又遭遇了市场化国际接轨的进程,然后又经历了艺术市场的井喷,比如从2004年——2007年市场的狂热,甚至有一些时候还有一点粗俗和肤浅,经历过这些一个阶段,然后又是看到了艺术市场的衰落,所有这一切的变化,我觉得似乎让中国的当代艺术成熟起来,因为他不经过那么多的磨炼和变化,还是比较肤浅的。经过“文革”及对它的反思,对人性的复苏到理想主义,到理想主义的破灭,然后又是市场国际接轨,现在很多艺术家是专门参加大展的艺术家,像我这样的艺术家已经很少了,我却还在守着一块家园,守着自己的内心,已经是很老的艺术家了。

毛旭辉 剪刀系列

毛旭辉 剪刀系列

99艺术网:你们那个年代也有同样的问题,只不过和现在的境地不一样。
   
毛旭辉:还是有一种沧桑的感觉,我也觉得很欣慰,我的人生作为艺术家见证了那么多的历史,很多东西是我直接参与,甚至今天的改变也有我们当初的努力,不管理想还是不理想,我们都在其中做了我们该做的事情。比如我从现在开始,我能比前十年更多地理解市场,我从反感到习惯,然后到逐渐地接受,甚至我已经生活在这样一个资本和市场的一个氛围里,但是我觉得可能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讲,我现在还停留在绘画上,因为我太热爱绘画了,我丢不下“这杆枪”,这个东西玩得太舒服了,当然也可能是致命的。
   
毛旭辉:回想自己画画有四十多年,已经是丢不下这个“老伙计”了,但我始终还是在尊重对生活、对自己的感受,其实反思一下我的纸上作品,每个时期身边都有一些感动,我也很珍视它们。虽然我画了这么多年,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画得无味,反而老觉得自己画得不够满意,也许最满意的作品还没有出现,我还得继续去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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