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酋长国公主谢哈·霍尔·爱尔·卡西米
有人说我是个英雄，或者超级公主，其实只是因为我必须首先知道这件事情怎么做，否则我无法指挥别人……”在约定的时间到达柏悦酒店87楼大堂，我试图寻找一个身着伊斯兰传统服饰的女人。突然身旁有人递过一张名片，并用几乎没有异国口音的英语说：“你好，我是谢哈·霍尔·爱尔·卡西米(Sheika Hoor Al-Qasimi)。”沙迦酋长国公主、沙迦双年展策展人谢哈·霍尔·爱尔·卡西米
沙迦酋长国的公主并没有裹在一件大黑长袍中，她一头短发，戴白框眼镜，与我握手时我看到她每根手指上涂着色彩不同的指甲油。她说：“这次只是为了试颜色而已，不过好多年前我就有意这么涂了，现在又流行起来。”后来我用中文询问工作人员这次采访可以进行到几点，她没等翻译就回答“3 点我有一个会议”，又一次令人惊讶。霍尔说她已经学了10年日语，所以看得懂一些中文字，又因为喜欢普通话的发音而开始学中文。她会说英语、阿拉伯语、法语、德语、俄语、日语，“和一点中文”，而且喜欢在旅行时检验她的学习成果。
霍尔是沙迦酋长国酋长默罕穆德·爱尔·卡西米(SheikhDr. Sultan Bin Mohammed Al Qasimi)的女儿、沙迦艺术基金会主席和美国MOMA PS1董事会成员。霍尔进入艺术领域，受了父亲很大影响。上世纪90年代开始，卡西米致力于沙迦文化和教育事业，包括新建数所大学、整修历史建筑、组织文化艺术研究机构、不断开展艺术展览与教育活动，以及创立“沙迦阿拉伯文化大奖”。他同时是个颇有品味的收藏家，收藏了大量图书、地图、照片和油画。霍尔说卡西米从不盲目收藏，对于所收藏的东西，他必须了解它的历史、故事，它从哪里来。由于从小在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中成长，霍尔在沙迦完成中学学业后，便去了英国学习绘画和策展。她还参与了2012年柏林双年展的策展工作。霍尔此次来上海是为了推广将于明年3月13日-5月13 日举行的第11届沙迦双年展，这也是她作为沙迦公主和沙迦艺术基金会主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离开上海后，她还将继续走访其他国家。伦敦、纽约和沙迦都是她居住的城市，但她每隔三四天就要做一次空中飞人。由于加入了MOMA PS1，近两年霍尔在纽约待得比较多，她在伦敦与朋友合用的画室已经被朋友全面占领，“她总是提醒我，如果你要回来的话，提前跟我说，我得给你腾出点地方”。
采访和拍摄在酒店的一间会议室同时进行，一进门，霍尔就指着墙上一幅色彩鲜艳的画说：“可以不要让我站在它前面拍吗?它看起来有点吵。”那架势让人以为她已经对拍照采访这类事情驾轻就熟，没想到摄影师一拿起相机，她立刻就僵硬了。“可以把脸侧过去一点吗?”“我不喜欢我的鼻子，太大了，像犹太人的鼻子。”“放轻松。”“我的所有照片都有很假的笑容，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知道怎样笑得合适。”摄影师让霍尔站在窗边，她不仅不知道手往哪里放，拍着拍着，还突然站直了身子，把脚缩到长裙里面，不好意思地说：“我的鞋子有点脏。”我只好不停地和她说话，可她仍然时不时偷瞄摄影师，一旦发现镜头对着自己，那种“很假的笑容”便又浮现出来：“有时候摄影师在我讲话时抓拍，看起来也很糟。”霍尔说以前有杂志要给她拍照，她都不拍，但她又确实需要一些照片。我问她：“你自拍吗?”她马上高兴起来：“拍呀，自拍很容易。”我说：“你就想象你是在照镜子。”她说：“那我就要做鬼脸啦!”后来她打开电脑翻出了一堆自拍照，卖萌的、装呆的和臭美的都有，跟所有年轻的姑娘没两样。
第11届沙迦双年展从去年12月正式开始筹备，此前，霍尔和沙迦艺术基金会任命了东京当代美术馆的展览策划总监长谷川佑子为本届双年展的策展人，霍尔认为这是对“当代欧洲中心论”的一个挑战，“她的提案反映出了沙迦作为多民族群体聚居区的特征，并鼓励多种文化及思想之间的交流及互动”。长谷川佑子将本届双年展主题定为“庭院”，因为“沙迦的城市肌理呈现出大大小小的庭院形态，可以利用这些院落空间作为展览和展示的本身，而且庭院文化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期，对丝绸之路沿线文明均产生了很大影响，伊斯兰庭院尤其值得深思”。庭院具有半公共、半私密的特点，它为人与人的交往提供良好的环境，从这个角度上说，长谷川佑子希望这一话题能激发出艺术家们的创作灵感。她将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80位艺术家参展，包括建筑师、诗人、音乐家，一起构思一种新的城市建筑，把历史区以及其中的庭院和当代大城市相结合，并在这些新的传统建筑中进行创作。10月初接受采访时，长谷川佑子已经选定了50位艺术家，包括中国的杨福东，她还希望邀请 5 位中国艺术家参展，最终名单将在明年1月确定。
霍尔公主的绘画作品
不知道自己是沙迦人还是英国人
B=《外滩画报》Q= 谢哈·霍尔·爱尔·卡西米(Sheika Hoor Al-Qasimi)
B ：你为什么去伦敦学艺术?
Q ：因为我父母是在伦敦结婚的，我在伦敦出生，在伦敦和沙迦两地长大，英语是我的母语，我13岁就去伦敦读书了。我父母在英国乡下有一栋房子，我的哥哥姐姐也都住在那里，在那里读书，我是最小的孩子。我当时申请了爱丁堡大学和伦敦斯莱德美术学院，但我妈妈说苏格兰太冷了，所以我去了伦敦。
B ：你父母的婚礼不是在沙迦办的?
Q ：对，那是一个只有家人参加的小型婚礼。以前他们在伦敦有一个公寓，后来又在乡下买了房子。小时候我们待在英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再去沙迦上学。一到假期我们就回伦敦，或者去旅行。所以我们的家一半在沙迦，一半在英国。
B ：那你觉得你是沙迦人还是英国人?
Q ：我也不知道。在沙迦，我上的是国际学校，我的同学都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阿拉伯语只是第二母语，中学毕业后我就去了伦敦。所以我其实不是那么了解沙迦，我只是在那里上学，住在我父母的房子里。小时候我们总是在学习，没有时间玩，长大后也一样，我从没有真正生活在沙迦，也并没有去探索过这座城市。现在我回去做双年展，才开始慢慢了解它。
B ：了解沙迦的哪些方面?
Q ：通过工作、和人们接触、在公共场合活动，现在我对沙迦的了解可能比我父母还多了，因为我终于觉得自己真正生活在那里。比如我会告诉他们，我去过一家餐厅，我们可以走路过去吃饭。但他们不知道怎么走，他们有司机，他们也并不知道这家餐厅，因为对他们来说，去便宜的餐厅不是常事。我觉得真正的城市生活是包含“走路去吃饭”这件事的。
B ：你对沙迦人的印象是什么?
Q ：沙迦是一个混杂的社会。我们有80万人口，只有12-15%是本地人，可能有50%南亚人，还有其他人种。沙迦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传统和保守，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了很多现代的事物。因为阿联酋是一个年轻的国家，易于接受新事物。表面上，沙迦保留了古老的面貌，比如不销售酒类，许多人穿着传统的服饰，但那只是表面。穿传统服饰只是表明身份和对历史、文化的尊重，现在人们可以穿得很开放、很新潮，但女人们还是喜欢在外面套上黑色长袍，男人则穿白色，我想那是因为他们喜欢，觉得这样很优雅，并不是因为必须这么穿。平时我不戴头巾，但是如果走在路上，遇到年长的人，我也会出于尊重而遮住我的头发。当你在沙迦看到穿传统服饰的人，可能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印度人、巴基斯坦人，他们想让自己融入当地社会，就像在中国，穿旗袍的很多是外国人。
B ：作为公主，你觉得自己的生活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吗?
Q ：以前有些不同，出门有司机接送。我不喜欢找司机，可是我太忙了，一直没有考驾照。现在不那么明显了，我终于拿到了驾照，可以开自己的混合动力小车出门了。通常我都一个人出差和旅行，这次为了双年展，我第一次有了一个助理，这让我觉得很有压力，不过我很喜欢她帮助我，事情太多，我很难全部掌控。但是在沙迦，我的生活很平常。
B ：你需要参加一些国事活动，比如庆典什么吗?
Q ：我都拒绝参加。经常有人邀请我去什么开幕典礼之类的，但我很少去，我的姐姐们也不太去。但是我妈妈要承担这个任务。
B ：你的哥哥姐姐们是做什么的?
Q ：我有一个姐姐经营一个儿童出版社，也致力于城市发展的事务，另一个是伦敦一所大学的教授，同时也在美国教书。我的双胞胎哥哥是一个时尚设计师，他在伦敦有自己的品牌 QASIMI，他做得很好，LADY GAGA也穿他设计的夹克，我很为他自豪。
B ：你的画是怎样的?你还在继续画画吗?
Q ：我早期的画挺严峻的，不过现在不这么画了。我没想放弃，可是双年展太忙了，所以得等我有时间开始旅行，才会再画画吧。我的画总是在我旅行时画的，总是运动着的时候，比如在汽车、火车上。在美国内华达州时，我还拍了些照片，那是一个从纽约到洛杉矶的长途旅行。我只拍风景，有点像油画，现在我主要就是拍拍照，因为不像画画需要那么多时间。内华达艺术博物馆的人看到这些照片后，在去年12月帮我做了一个展览。
B ：从欣赏的角度，你个人偏爱哪一种艺术形式?
Q ：具体的形式要具体看作品。不过我当然更偏爱当代艺术，而且这是我的工作。当学生的时候，我也学习古典艺术，虽然你可以往回看，但你也不得不注意周围正在发生着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基金会专注于当代艺术。传统艺术的展览由博物馆去做就好了，我们只做最前沿的实验的艺术，这就是为什么博物馆和我们要同时存在。
B ：你去过那么多国家，最喜欢哪里?
Q ：很难说，我爱伦敦，因为我住在那里;我也爱东京，因为我去了大概 18 次了;我也很喜欢北京，虽然只在几年前去过一次。
B ：是因为这三个地方的当代艺术都不错吗?
Q ：我对语言特别感兴趣，我想是因为语言。10年前的一天早晨我醒来，突然决定学习日语，因为我喜欢它的发音。我也喜欢中文的发音。我都是通过语言深入一个国家的文化。我以前来过上海，那时我还没学中文，但去北京之前我很努力地学习，上了很久中文课，一下飞机我就可以和当地人说中文了，有人问我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我说一天。我真的很喜欢和街上的人对话，因为这是很不同的体验，你到一个新的城市，只要会说他们的语言，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外星人。所以我喜欢一个地方和当代艺术无关，很奇怪吧?
霍尔公主此次来沪是为了推广明年的第11届沙迦双年展
B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沙迦双年展的事务?
Q ：从斯莱德美术学院毕业后，在继续读硕士学位之前，我准备回到沙迦待一年。那是 2002年11月，我去看了卡塞尔文献展，印象深刻，那些作品非常出色。所以我回去后想看看沙迦双年展情况如何，尤其是选择作品的情况。它是在开罗双年展的基础上设立的，以国家为单位选送作品，各个国家在展览前介绍他们选送的作品。因此最终入选的作品并不完全是质量最好的作品，没有统一标准。可能埃及的作品不是那么出色，丹麦和德国的很好，但是埃及一定会有作品参展。我在想，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要按国家进行展出，人们要归属于不同的地方，艺术家为什么要代表他们的国家，不是也有生活在美国的埃及人吗?所以我们进行了讨论和评议。我把国家代表制改成了通过策展人评议来筛选作品。两年前我们取消了国家代表制。这次双年展是我们第一次正式施行新的政策，由策展人来邀请艺术家。我们先挑选一些策展人，请他们提交策展方案，然后我们选择喜欢的方案，再与策展人讨论。长谷川佑子的方案很有趣，也很适合沙迦。
B ：我们的大部分读者应该都没有去过沙迦双年展，那两个月的沙迦是怎样的情形?
Q ：像一个节日，展览、活动和食物都是免费的。不同背景的人，从工人到美国大使，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周围房子里的人都会打开窗子向外看。开幕的聚会持续到凌晨3点，大家没日没夜地狂欢。双年展一共有两个场地，一个是出口中心，一个在博物馆。但现在我们很少在出口中心办活动了，因为那会使展览看起来像个珠宝展示会，人们去看货品然后交易，而艺术不知道在哪里。所以我们越来越多地进入老建筑之中。
B ：双年展带来了很多游客吧?
Q ：对，他们是艺术游客，不是一般游客(笑)。虽然双年展并不是为了发展旅游业，但是因为要接待很多游客，我们得做许多额外的工作。我们有演出、工作坊和教育活动，所以学校组织来参观的人很多，甚至有学生坐两个半小时车从阿布扎比来。有很多人专程坐飞机赶来，所有的旅馆都满了。我和旅游部的人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确实带来了那么多游客，你们得帮忙。现在他们为我们提供展位和食品摊点，在不同的国家帮我们做广告，成了我们的赞助者之一。
B ：学习艺术是你自己的意愿吗?
Q ：是的，对艺术我很专注。在我的成长时期，父亲经常带我们去博物馆看展览，我们一直对文化很感兴趣。现在我无法想象自己从事别的职业，十几年来这已经成为我的生活。
B ：为什么你要成为一个策展人，而不是专心画画?
Q ：我17岁时开始正式学习艺术时，在英国已经有不少艺术家朋友，年纪比我大不少。事情总是这样，策展人老是为他们的朋友策展，因此很多有趣的作品却无人问津。所以我想，如果由我策展的话，至少在沙迦，展出这些有意思的作品对我来说并不困难，所以我就把展览做起来了。当然我也展出了我朋友的作品，那些我不认识的人，通过做展览就认识了。我没想过策展会成为我的工作甚至事业，回到英国后，我还是继续画画。后来我们开始做双年展，这是一个很大的项目，但工作人员不多，我就加入了。我们每天工作20小时，一周工作7天，在开幕前我甚至自己擦地板、挂条幅。大家以为我只需要化好妆，开幕的时候做些接待工作，其实我整天穿着运动鞋在场馆里跑来跑去。有人说我是个英雄，或者超级公主，其实只是因为我必须首先知道这件事情怎么做，否则我无法指挥别人，我想要学习。原本我想继续读绘画专业的研究生，但一年之后我决定为了双年展去读一个策展专业的研究生，这样也许人们会更认真地看待我的工作，也更认可它。我不想让任何人说，噢，你只是你爸爸的小女孩，一点也不行。我真的很努力地工作，睡得很少，我想可能我比别人更需要证明自己。
B ：沙迦的艺术传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
Q ：我想是始于50年前，但我们在戏剧和文学方面有更悠久的历史。30年前，沙迦开始有书展，戏剧活动则大概始于40年前。我成长期间，沙迦已经有很多很多文化活动了，比如现代芭蕾、莎士比亚戏剧等等。双年展从1993年开始举办。199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沙迦“阿拉伯文化首都”称号，沙迦也是第一个为艺术家免费提供空间，让他们进行创作的地方。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出现了很多致力于此的机构，那时候只要艺术家有创作的想法，就可以得到资源。当然，现在因为空间有限，艺术家需要申请。除了工作场所以外，我们也提供住宅，这样艺术家就能聚居。沙迦并没有有意把文化作为它最重要的事业，也没有爆发过什么文化艺术运动，它就是很自然地发生了，那里有深厚的文化土壤，我父亲热爱收藏，喜欢投资艺术和教育，他说，最好的就是投资你的人民，所以沙迦兴建了许多大学、博物馆和医疗机构。
B ：我从网上查到沙迦有很多有意思的博物馆，能介绍一个你喜欢的吗?
Q ：最好的博物馆之一是伊斯兰文明博物馆，是我父亲收藏和研究的成果。它展示的不仅仅是伊斯兰风格的物品，更是关于伊斯兰文明的博物馆，很有教育性。我认识一些在德国攻读伊斯兰文明博士学位的人说这是此类博物馆中最好的。
B ：据说在阿联酋，从事艺术的女性很多，是因为她们在别的领域不容易被认可吗?
Q ：不是这样。妇女可以从事所有职业，而且她们工作很卖力，在西方很多国家，妇女和男人做一样的工作，工资却比男人低，但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有女部长，也有女导演。不过，艺术领域确实有很多女性，在我工作的沙迦艺术基金会也是女人比较多。我想原因之一可能是很多男人得接管父亲的产业，帮忙做家族生意，但女孩不需要，所以她们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也许在其他一些阿拉伯国家，女性的地位不高，但阿联酋没有这种情况。而且女人都很勤奋，而男人却比较懒。
【编辑：赵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