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端廷(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外国美术研究室主任)
巴比松画派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在1977-1978年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不久,改革开放前夜,中国引进了法国19世纪农村风景画,展览里面的大部分内容就是巴比松画派的作品,甚至说巴比松画派的作品构成了这个展览。这个展览当时在北京、上海巡展,当时改革开放中国国门初开,中国人重新睁开眼睛看世界,特别美术史家如饥似渴需要国外艺术信息,全国各地的艺术学府包括艺术家都来到北京和上海参观展览。09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中国美术60年》写了60位美术家,写了陈丹青,以一个人和他的代表作作为书的内容。我被人民美术出版社委托采访陈丹青和他的《西藏组画》创作情况,陈丹青在那次的访谈中第一次提到,《西藏组画》的创作一个重要的观念上艺术语言上的转机就来自于巴比松画派,他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来我追问他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巴比松画派跟《西藏组画》的关系。
巴比松画派对中国的影响有两方面,社会学意识形态方面,我们摆脱了苏联的社会主义艺术长期的影响,艺术语言上从苏式的写实主义转向正统的法国的油画。何多林那一代艺术家都受到法国19世纪巴比松画派巨大的影响,这是巴比松画派对中国当代艺术启示性开创性的意义。
我想从一个大的社会背景,不仅仅是意识形态,从文明的发展来看巴比松画派,巴比松画派可以说是西方社会的工业化初期,从它们传统的渔猎文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化的一种工业现象。当时法国18世纪60年代到19世纪40年代持续将近一百年的工业革命,对法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产生巨大影响,巴比松画派描绘的正是这种生产力、生产方式和社会转型的一种形态。那时候的法国也正是一个从手工劳动向机器劳动转化,人们从乡村生活向城市生活转化的过程之中。与此相关的,当时法国的文学小仲马的《茶花女》,雨果的《悲惨世界》,里面所描绘的生活就是当事人的生活状态。《茶花女》里面的主人公正是从农村进城市的一个典型人物,从农村姑娘到巴黎"巴飘",相当于现在大量的农民工进城,成了妓女。巴比松画派当时的艺术家对新生的工业文明的不适应,表达对农村生活,对乡村风景的一种留恋。可以说,巴比松画派是工业文明进程中西方艺术史中对自然风景或乡村生活的最后一瞥,再接下来的印象派绘画中,城市生活和城市风景变成了绘画主要的题材。处在这么一个历史转折点上,它的意义可能从文艺的角度来讲要这样认识它。
从巴比松画派再回到中国的现实中,我觉得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对应性。我早在十年前写过文章,我们中国社会正处在一个从普尔贝到印象派的过渡阶段,而这个阶段不是一两年或者一个人的一生所能完成的,甚至要持续100年甚至200年。现在中国的社会是一个折叠的社会,既有古老的传统的文化,包括道德观念、生活方式,全球化时代相重合啊,我们中国的社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但是从基本的文明形态来讲,我们中国社会正处在一个城市化、工业化和全球化的时代。农民大量失业,农民工这种特殊的身份出现,农民大量进城,是工业化、城市化的一个具体体现。某种意义上来讲,巴比松画派就是我们的现实,温故而知新,我们知道中国的艺术、中国的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中国大量的艺术家迷恋自然风景,迷恋乡村生活,这样的艺术家还非常多。与此同时和西方同时代的全球化现在是一个后文明时代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结果非常复杂的景观。在两极之中,在中国的传统农耕社会和西方将近300年、200多年的工业化的成果引入两个方面,中国处在一个非常复杂的状态。现在回顾巴比松画派对农村风景的迷恋给我们带来非常亲切的一种感受。
《泽西岛上的两位军人》创作于1885年,描绘两个军人在海港海岸边,海中的船既有喷着烟雾的蒸汽机船,也有风帆推动的帆船,他们正处在自然社会和工业化社会的交替状态或者并行的状态。人力劳动和马牛畜力作为生产工具的劳动场景,印象派之后人力劳动、畜力劳动被经济劳动所替代,巴比松画派描绘的正是这样一个从手工劳动向机械生产转化的历史过程。他们作为艺术史上的时代的标本,对当今如何认识我们这个时代非常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