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存世画家一幅不大的画要价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工薪阶层一辈子的工资都买不了他一幅画。我的老师叶浅予生前就看不惯这种现象,说你要得这么贵,人们的工资才多少钱,买得起吗?”针对当前书画市场“天价”现象,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著名画家李涵日前在寓所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74岁的李涵祖籍河北泊头,现居北京通州。他自幼酷爱绘画,亲历中国书画界的一个甲子:16岁成为国画大师李苦禅的入室弟子,1961年受到现代中国画的大家、美术教育家叶浅予先生赏识,成为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花鸟科的3名学生之一,师从郭味蕖、田世光、肖淑芳、李斛等名家,上世纪70年代又受教于艺术大师吴作人先生。作为中央美院文革前的最后一届毕业生,他先后在天津工艺美院、广州民族民间艺校、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任教。
砚边耕耘60载,李涵教授功力深厚,画风淳朴,且题材广泛:花鸟走兽、人物山水无不涉及,尤以画猴、画熊猫见长,素有“猴王”之美誉,吴作人先生非常喜欢他画的小熊猫,多次为他补竹。这是一位谦和温婉、内心恬淡的老人,曾为人民大会堂、中南海和许多外国使领馆作画,被书画及评论界视为当代写意花鸟画坛的领军人物。
60年前普通人月工资可买两幅齐白石作品
李涵教授回忆,1954年冬,当他还是14岁的懵懂少年,就喜欢到北京王府井的和平画店看画。店里的画有60%是齐白石的作品,大概20%是徐悲鸿的,还有傅抱石、陈半丁、王雪涛等人的作品。齐白石的画多半是竖轴,价位也就二、三十元一幅。他清楚地记得,一幅三平尺的竖轴牵牛花,叶子上加一只写意蚂蚱,标价是20元。徐悲鸿的画马和牛比较多,一幅画的价格在六、七十元左右,其中有一幅大画翠竹仕女标价110元,算是当时店内最贵的画了。
“诗人艾青曾说过,他收藏的几幅齐白石的画不是齐先生赠送的,而是花钱买的。当时齐老自称94岁,画价是每平尺4元钱,艾青为了请齐老题上款还多加了几块钱。即便按这个价格,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就可以买两幅齐白石的画。”李涵告诉记者。
和平画店创办人、荣宝斋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任经理许麟庐之子许化迟,如今是位收藏家,两年前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印证了李涵先生的说法。
据许化迟回忆,上世纪50年代初,父亲许麟庐的“和平画店”在齐白石的支持下开业,郭沫若、徐悲鸿、傅抱石、张伯驹、李苦禅、启功、黄苗子、黄永玉等,都是常客。那时候齐老不是很富有,直到去世也不富有。很多画家生前都不是很富有的,在1951、1952年,黄宾虹的画一元钱一张。
直到1977年,据许化迟透露,王雪涛的画12元一平尺,李可染是15元,他拿着陆俨少的画去荣宝斋,给出的价格是8元一平尺。上世纪80年代初,天安门前的国家博物馆(原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外宾服务部”,吴作人的润格是一平尺5元钱,李可染8元,刘炳森6毛、8毛钱。
1981年,从香港回来的许化迟,仅花20多万港币就买下了外宾服务部的全部画作,超过九千张字画,包括齐白石、张大千、李可染、吴作人、蒋兆和等人作品,“谁的都有”。
到了1997年,陆俨少的画在拍场市场已是几百万元一张。如今,尽管赝品不断出现,一些大师的画作在拍卖市场上动辄过亿。
中外名家生前多潦倒 叶浅予管不了自己的画价
古代书画市场又是什么价位呢?李涵认为,古代字画卖得也不贵。因为过去有地位、生活好的书画家是不卖字画的,靠卖字画为生的都是比较穷的文人。“明朝的唐伯虎仕途无望,卖字画为生,很是潦倒,也没点过什么秋香。徐渭就更惨了,给他提壶酒,拿几只螃蟹,他就能给人家画个长卷,你说他的画卖多少钱一尺?”
另据介绍,八大山人名满天下,到了晚年还是贫病交加,瓶中贮粟无几。蒲华在上海卖了一辈子画,晚年一个人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任伯年的画卖得很好,但因抽“大烟”(鸦片)而债台高筑,其实那时大烟也不是那么贵,农村一个普通地主都抽得起。曹雪芹也是靠卖字画为生,过的是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日子,也就是北京二锅头之类的酒,想必其字画也贵不到哪里去。
“外国的情况也差不多。”李涵说,梵高生前画没人要,甚至被人们视为垃圾。去世以后,他的母亲清理房间的时候,把他留下的四大箱子画都当垃圾扔了。现在梵高的画已经是天价,理论家们也纷纷站出来评论梵高的画是如何之好。“其实这只是当初没被扔掉的垃圾,梵高还是那个梵高,画被炒作之后便值了钱。这是一种经济行为的结果,是有钱人利用梵高的画做的一个局。正因为梵高的母亲处理掉了梵高大量的作品,才使他的画在炒作中更具备了可操作性。”
李涵教授认为,当前的书画市场比较乱,用两个字概括:贵、假。贵得出奇,假得过分。
对于其贵,叶浅予先生曾深恶痛绝,但也无可奈何。据李涵回忆,在一次某画廊主办的展销会上,叶先生给自己的画定了低价,可就在展销会开门之前,这幅画被贴上了售出的标签,原来是画廊老板自己收购了。当然以后再拿出来卖,就不是这个价了。叶先生对此也只能叹息:这还真是我管不了的事情。
老画家揭批画坛乱象 提示投资需谨慎
李涵认为,造成画坛“天价”现象原因有多方面,但主要是一些作者善于炒作,用发行股票的模式进行操作,买画的人也是以投资股票的心态去买画。
他举例说,有一个画家曾对外透露:“今年我的画两万一平尺,明年就三万啦”。一过元旦,画价真的涨到三万了。这时画家又喊:“明年能涨到五万……”就这样一直涨上去,因为操盘手是画家自己,买画的人认为到手的东西很快会升值,便抢着去买,这样只要作者活着,价钱一定会升。但总有一天,作者不喊价了,他的画就砸在买画的人手里。
第二种情况是他人协助运作高价。如一个人,打算通过投资炒作画家作品来发财,他调研后,发现某画家的名气有望抬头,但社会上收藏其作品的人很少,于是这个投资人用较低价格收购了大量该画家的作品,然后拿出一幅画到拍卖会上。他自己以几十万的高价举牌拍回,虽然损失了点手续费,但因此造成了该画家作品的高价位,他手上的大量作品也跟着升值了。这样经过多人次的反复炒作,该画家的作品真的到达了天价。画家名气大振的同时,更使炒作其作品的人发了大财。
还有一种情况是,一些企业通过买画来洗钱,企业高层用自己的权力以超高价位购买某画家的作品,实际上并未真正付给画家全款,一大部分钱自己留下了。
李涵教授表示,中国书画市场的变化就在于此,过去买画的人大多是懂画喜欢画的富裕人,这个群体不大。现在买画的大多是不懂画甚至不喜欢画的有钱人,他们买画有多种动机,有投资者,这类人不怕画贵,就怕画不升值。还有的人买画是为了送礼办事,他们也不怕画贵,高价位的画送出去办大事,低价位的画送出去办小事。甚至有些人出钱搞笔会也是为了迎合某领导,反正钱花出去了,事情办了就达到目的,谈不上亏不亏。
在李涵看来,存世画家真能卖高价位的毕竟是少数,很多自己喊高价位的人其实是有价无市,高价位卖不出去,为了生存只得低价卖画。他举例说,20年前,燕京书画社负责进画的人曾告诉他,有一个外地画家拿了一大卷画,有二十多张,画社按照3元一张收下了。开票的时候,画家要求将收画的数量写为一张,本来二十多张画卖了70多元,开票时写成了一张画卖70多元。这张收据对这位画家很有用,表示了北京收他的画都70多元一张。有的画家在画店里标了高价,明知卖不了,也没打算卖出去,只是一个广告。
令李老叹息的是,一些不负责任的机构,也为这类画家的炒作推波助澜。他说,有的部门为了挣钱给书画家发函,让书画家自报润格。书画家自己想定什么价位自己填写,填好后按要求拿出几百元,连同表格寄给某部门。过几天就可以收到一个证书,上写到:某某人的作品经过评定,市场价每平尺X万X千X百元,盖着某某部市场部的公章。至于其作品能否真正以X万X千X百元成交,它不管。再后来,这些证书还印成书本发行,书中有其名的人肯定得买,因为要拿此书给别人看;有些收藏者也买,因为不知道书的来历,还以为能从中找到依据。
针对以上现象,李涵教授表示,了解了书画市场的一些情况,真正的投资性收藏就要谨慎一些,要考虑值不值。买一幅字画,要看有没有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切不可只认作者职务、地位。“要知道,这种职务和地位后人是不买账的。历史上帝王不下千人,当过宰相的不下万人,能让后人买账的又有多少?至于一些协会的会员、理事成千上万,大多数会被历史淘汰,载入艺术史的能有几人?人们脑子里能装下的人名有限,一般来讲,普通人能说出的画家名字不超过二十。指望作品都升值,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