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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应该如何正确观看《一步之遥》

来源:智囊 作者:李智勇 2014-12-24
姜哥新片《一步之遥》再次引起如此大争议,甚至有人说《一步之遥》是智商分割线,这话显得刻薄了些,却说明争议之激烈。作为一名艺术家或者艺术从业者,审美角度自然应与大众略有不同,小编推荐这篇文章,可作为观影的一种参考。
 
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当然是一个很美的女老师啦——别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想和爱人一起,做做电影。她想走风格化路线,我理解是不被现实羁绊死,带着风烟讲故事。这是很有风险的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动机古怪、不知所云。
 
谁,能给她当当老师呢?
 
看完《一步之遥》,我明白了,也就他了:姜文。
 
一、啥叫带着风烟讲故事?何为风格化?
 
国王死了,王后悲伤过度,也死了,这是现实主义。国王死了,王后悲伤过度,感动天神,让公母俩月宫相会,这是浪漫主义。这两种,大家挺好接受。往往把前者当药吃,能治社会病;后者当梦做,可以过过瘾。
 
国王死了,王后起身去打煤球。国王突然出现,绕着王后打洋牌、推铁环、喝北冰洋,然后拽着王后,拉着煤球机就往北海公园跑,配乐是“西山送过炭,东山送过煤”,刷,俩人着华丽王服、后服,但系上红领巾,湖上泛舟,高唱“让我们荡起双桨”……一收,王后还在打煤球。一切都庄严,并不是廉价的搞笑。
 
这叫风格化。
 
国王要死了,王后泪眼婆娑,守在榻前。王公重臣,肃肃穆穆。这时,国王有气无力,手指勉强抬起,遥指“正大光明”匾,然后气绝。举殿哀声大作,早有伶俐的太监去匾额后去下遗诏。展开一看,5个大字:曼联赢了吗?众大臣面面相觑,忽然一个老臣垂足顿胸:输了啊!众大臣遂哀哀齐哭:输了啊……一切也都庄严,并不为廉价的搞笑。
 
这是风格化里头的一种,叫荒诞化。
 
《一步之遥》,就是这样的作品。如果您只能接受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就不必去看。
 
二、为什么要荒诞化?
 
因为艺术本来就不是生活的复制啊。柏拉图要把诗人逐出理想国,因为现实世界就已经是理念世界的复制了,并且复制得挺不好,这帮孙子再复制一次现实世界,复制之复制,要来作甚?
 
您要使用过复印机复印身份证,然后再以复印件为母本继续复制下去,就能理解柏拉图:黑乎乎一片,分不清鼻子眼睛,跟原件的鲜活程度差远了。
 
亚里士多德拦下了:别别,诗人不是复印机。他们不是复制,是创造。创造是啥?是神性的东西。上帝创造现实世界,诗人创造艺术世界,都伟大。并且,诗人的世界因为是合乎应然律(should to be)的,比上帝那个实然世界好得多嘛,更真实嘛。
 
用过美图秀秀的人,对亚里士多德就能有理解。现实世界磨皮,就是艺术嘛。
 
就着亚里士多德往下捋:非得往崇高、静穆了磨皮吗?那是古典艺术。变变形,怎么样?让一个忧伤的精子,在精囊中感怀忧世、担心前途,吹吹口琴,怎么样?于是,伍迪艾伦干了。让一个意大利无政府主义者,按《茶馆》的路子跟警察局长贫嘴怎么样?孟京辉干了。让戈多永远都不来怎么样?让马拉着列车跑怎么样?
 
王小波写过一段刑罚现场。把犯人四肢绑在四根弯下来的竹子上,利用竹子的弹性形变,把人裂成四截。没裂开之前,犯人肚皮被扯得很平,可以当牌桌。监刑、行刑的就掏出牌来,在肚皮上打。犯人头能动,看看上家,看看下家,出着主意。忽然,他觉得不行了,疾呼:
 
三、这和胡编乱造有啥区别?
 
乍一看,没区别。都是天马行空,胡乱拼搭。好些烂电影,也打着荒诞、风格化的旗号,行不会叙事之实,招摇过市。
 
当然有区别。这区别,冯唐在评价韩寒小说时候说过,艺术是有金线的。手法还是那手法,比如,都是逆锋起笔,王羲之和某小学学生,写出来就是有区别。
 
按赖声川的话说,艺术既要有新颖性,也要有合理性。
 
风格化作品,要合风格化的理。你那怕通篇没有情节、反高潮,颠三倒四,都可以是艺术(比如米兰昆德拉的近作),但是,你要合乎没情节、反高潮的理路。
 
用相声学的话说,理不歪,笑不来,但歪理也是理。合乎歪理,更难。
 
一个军阀的儿子,被一个意大利的女人嘲笑为暴发户,因为想吃一碗面,军阀的儿子没有上出“锅气”来。甭管花多少钱,都要把自己的逼格花出来。于是马走日筹办全球选秀。一处处荒诞推动后,舒淇当选花国总统。“总统”像嫁给马走日,马走日想躲,俩人抽了大烟出去兜风,结果姑娘死了。马走日怎么办?
 
叙事的起因,甭管多荒诞,但后面的动机是充沛的。因为它只是击到第一块骨牌而已,后头有一系列的动机、障碍、努力链条,随时补充着动力,推动着情节。在这条逻辑基线上,创作者腾挪才华,大把大把地挥洒。到大帅府求情而放弃,是关键情节,因为后头连续两年的枪毙,从此肇因。为何放弃呢?表层原因是为了好友不遭“马办”,深层原因,马走日爱上了武六小姐。在真正的爱面前,往往是无法提出要求的,因为怕亵渎。这是我们共同有过的体验。
 
和当年陈大导演的“一个馒头引发的悲剧”,有天壤之别。陈大导演就那一块馒头,就让谢霆锋从小恨到大;姜文的一碗面,只是电影的浇头,迅速一层接一层推进下去。这就是区别。
 
这部片子,有狂欢的气韵。
 
四、
 
模仿一下芮成钢的句式:正如我的朋友台湾著名舞蹈家林怀民先生所言……其实是,我早年间采访这位“云门舞集”的掌门时候,他对我说的啦。他介绍了他的创作法。
 
拆掉结构,只用元素。建立一个新结构,重新组合起来。
 
“一个经过京剧训练的身体,还有什么可能性,还能做什么?”
 
“太极拳,拆掉结构,只要拳的形态,能做什么?”
 
前者,龚琳娜用著名的神曲《忐忑》做了精彩的演绎。花脸、青衣、花旦的声腔,经过新结构的组合,产生了极特殊的艺术效果。
 
后者,云门舞集的舞蹈里,发明了独特的中国风味的动作语言。下沉、静谧,不同于芭蕾舞的大跳,另有情味。
 
《一步之遥》,开头拆的是单口相声。拆的是《教父》。顶光,文章对着镜头大段地说。层次之间,用“哎,没想到啊”等等语气引领过渡,这是鲜明的相声元素。但是,拆掉包袱。
 
花国竞选开始,葛优和姜文的主持,拆了春晚主持,也拆了对口相声,还是不要包袱,另赋予味道。
 
其实,电影前端两段几乎是完整的百老汇式歌舞,和后端大帅与女儿美声歌唱,使全剧吸纳了一种二人转结构:叙事线和综艺线的并行。如果听过金文声说书、看过汪曾棋文章,也能发现这种结构,故事走着走着,突然停了,就着其中的一个民俗点、或者别的点,呼啦展开,独立于剧情,但暗中有气韵勾结。
 
二人转的质感,当然是拆掉的。
 
去薛蟠烤翅吃一次,店里有尊雕塑。变形金刚的身子,关二爷的头,另组成一个机甲关二爷,威风凛凛的气韵统领上下。
 
这是标准的后现代艺术。谁发现了关公和威震天之间的同构?谁发明了三国机甲?
 
真利害。
 
五、
 
我的一位懂画的朋友(这次是真朋友)跟我说,齐白石画虾的方法,毛笔侧按,就是一个虾头,这不值钱。幼儿园小朋友都学得会。
 
但是,想出来能用这个办法画虾,这值钱。
 
你学会了侧笔按,这是技巧;你想出来可以这样按,这叫才华。
 
《一步之遥》,才华都淤出来了。那轮滚向汽车的月亮,借自卡尔维诺(真如一华丽的梦);用马办葛优,这有朝鲜新闻的影子;军阀的倒口、多娶小老婆理论、多嫁男人理论、西太后让马走日出主意的段子,都是恰当而新颖的创造。
 
就连那个庸俗不堪的王大师,用“天涯歌女”的旋律糟蹋那花国总统和马走日,这个想法和安排都非常宝贵。
 
全篇几无尿点。一个镜头、一个段落,我都不舍得错过。不知道姜文会有什么创造性安排。
 
我媳妇的评价:这不像是咱们的玉米地中长出的庄稼啊。他是个披着中国外衣的法国人吧?
 
不是说法国人的才华比中国人高,而是说,这种奇思妙想,确实是在法国电影中常见的片羽吉光。
 
六、片子有什么现实意义吗?
 
有。马走日就是现实版的呼格吉勒图、聂树斌、岳飞。当一个利益格局需要你死的时候,你是否杀了人,这个真相——文章在电影里喊:重要吗?
 
一如既往,姜文还表达了对民粹的嘲弄。人人皆曰杀,杀之可乎?民众的意愿,许多时候是被忽悠的、被操弄的。
 
但这个现实意义,对电影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一部电影,不见得一定得有思想性。可以简单把它理解为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值钱就值钱在它那炫丽多姿、才华横溢的叙事风格和构成方式上了。
 
“赶快拿,别脏了牌!撑不住了!”
 
现实生活中,决不会有如此闲情逸致的待死之人。这样写,也不崇高。但是,美学上却有味道,而且是非常有味道。自由控制了时间和空间、决定了创世法则而建立起来的世界有别样的魅力,这就是艺术。
 
当《一步之遥》里,大老粗的军阀忽然唱起意大利美声的时候,您有没有被一种忽如其来的力量击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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