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鹏
一直做陶艺的曾鹏在陶艺界相当出名,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曾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个人陶艺作品展。他出身于陶艺世家,父亲是中国现代工艺大师曾良先生,从小耳濡目染的曾鹏,更被大学的老师称为“为陶而生的人”。
曾鹏自幼耳喧目染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艺术之精妙,逐步发展为一种清新质朴、灵动鲜活、充满中国传统文人和民间意趣的个人风格。——刘庆元(策展人)
6月29日,广州扉艺廊举办了由刘庆元策展的曾鹏作品展《“唯心造”》。这场展览为广州的普通观众们带来一个奇特又亲切的艺术创造者曾鹏。这个“为陶而生的人”却数年来生活在佛山石湾,在工厂、小院、茶、古琴中做着一个手艺人,过着闲暇时光,自食其力。他不愿举办展览,不愿参加展览,甚至不在乎自己的作品是否是艺术品,却沉浸用心创作的乐趣中,享受着自己的生活。他的散淡和宁静,在今天这个节奏过快,“气喘吁吁”(刘庆元语)的电子数字时代,格外令人诧异。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被艺术家冯峰称为“最后一个民间艺人”的人,他会带来怎样的作品,会给我们呈现一个怎样的创作世界?
曾鹏:为陶而生的人
他的作品(也是"产品")从来没有待价而沽和获奖参选的机心,唯一的只是与有缘之士共同分享,这种生活平行于品性的方式,让曾鹏身上富于一种奇特的"自在佛"似的气息。——刘庆元(策展人)
记者:这次展览展示了您的画和一些陶艺作品,而您一直以陶艺闻名,您自己如何看待这些画?
曾鹏:其实我一直在做陶艺,但平时也画画。刚开始主要在做陶前画一些手稿,后来发现把陶放到纸面上也挺过瘾的。所以,我的陶瓷和画没区别,就是直接这样用上去的。因此,冯峰会觉得,和直接去画的国画有不同的观看方法。
记者:陶艺语言和绘画语言是否会有所不同?
曾鹏:我小时候就在民间艺人身边长大,他们的民间工艺对我影响很深,到了今天,我才发现我用的完全是他们那一套,做手啊,选泥巴,做衣袖都是一样的。所以我的画和陶瓷贴得很紧,都是用很地道的民间语言。
记者:民间语言是指的是民间陶艺工艺吗?是怎样的语言?
曾鹏:就是说,我的语言很直白,人物穿的是雨衣就是雨衣,长袍就是长袍,空白的地方就等于很远的地方。我不是批评现在的画,但我发现现在很多画的写实能力越来越强,反而想象的空间越来越少,他们要画得明明白白给你看。但我觉得我们不需要明明白白,中国画有种很概括的能力,笔到了自然就意到了,意到了自然就有了空间,空间就有延伸,这种延伸可能就是一片空白,但是你有想象。
记者:您也是学院出身,大学就学陶瓷,您认为学院派和民间工艺有怎样的不同?
曾鹏:我更多接受了传统做陶的工艺。
现在很多人做陶工艺不那么传统,趋向于写实,真实性,不民间,风格很统一,趋向于统一的形象,统一的动态,统一的写实功力。他们要跟学院媲美,追求学院的大雕塑那种有肌肉,有表情,有动态,有环境的感觉。但民间陶艺会更抽象一点,更写意,更自我,更个人化,和陶瓷本身相关釉彩、颜色做得相当精彩,浑然一体。很多民间陶艺没有写实功夫,就做得很概括,反而出现一种情趣。
我们现在很多东西做得越来越没趣味,但你能看到它们做得很真实,很写实。
记者:在创作题材上,您比较偏好“佛”这个题材,和信仰有关吗?
曾鹏:我一直都在做和佛有关的东西。我不信佛,但我觉得佛是我们几千年文化提炼出来最典型的形象,最亲民的形象。人们膜拜它,就是因为它的善良、宽容和慈祥,它也是我们宗教文化中提炼出的最高境界。本来就有这样一个好题材,我为什么不拿着它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呢?
记者:这次展览的作品是您的近期新作吗?
曾鹏:是的,主要是近期作品,我比较满意,也有几件过去的作品。
举办这个展览主要因为刘庆元他们这些年轻人一直在鼓励我做。展览,我做得太多,觉得做展览很不容易,太累,而且现在的展览也太多了,可看可不看。现在看展览好像变成了一种应酬,我天天接到很多请柬,但我从来不去看,因为太累了。所以我对展览不热衷,也觉得没什么好展的,但这些年轻人都在鼓励我,说是阶段性的总结,我就做了。其实展览都是刘庆元在策划,他做的很到位,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去想,他帮我全部安排好了。现在感觉到我真是老人家了。
陶艺是我的心头好,心里很喜欢
记者:您父亲曾良先生对你从事陶艺创作有影响吗?
曾鹏:他不一定是有意识培养我,但他提供了一个环境给我。当时他们作为文艺工作者,和阿鱼的爸爸(谭畅)一起,从广州调到石湾,去保护和开发民间艺术,所以,我从小就受他们的影响。我读大学也是学陶瓷。陶艺是我的心头好,心里很喜欢,也是我的唯一出路,没地方去,找不到饭吃,只能做这个。
记者:是什么让您一直生活在佛山进行创作?
曾鹏:这也是一个生存机会。我能够做这样的东西,那边有土壤,有气候,有生产条件,而且我对它很熟悉。我没有东跑西跑这个能力。
记者:大家说起您的院落、茶、古琴、卧在池边的狗都很向往,您自己也乐在其中吧?
曾鹏: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我觉得我母亲对我影响很大,她性格中最大的特点就是人不要贪。对生存你不要贪,能活多久活多久;对财物不要贪,属于你的就是属于你的;对吃的也不要贪。没有贪念,人就过得很自在,在你的能力范围里,能做多少做多少。慢慢做下来,品味起来,就能感受到一种享受,而不是压力、内敛、自卑,就是享受,实实在在的享受。
记者:小时候接触陶艺,长大学陶艺,然后做陶艺,您也就顺应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安心做陶艺?
曾鹏:很多东西好像是天生的,天然的。我大学老师就评价我,曾鹏就是为陶而生的。
我发现,这种手头功夫会变成一种享受
我觉得做一个民间艺人很享受,自食其力,所以我也完全不受时尚的牵引。我也不受名誉上的压力,不以大艺术家自居,所以享受一种自由,一种没有被缚的生活。——曾鹏
记者:您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去享受生活。
曾鹏:很早。我很早就离开了国营工厂。我1982年大学毕业,进国营单位做设计师,当时的岗位非常好,谁都进不去,但1988年我决定离开那里。当时,我的母亲很沮丧,她说这么好的工作单位还要离开。当时刚出来的时候的确很艰难,一点钱也没有,也没有房子,自己就东躲西躲,后来干了半年,发现自己有点能力,把厂也建起来了,有了一点自信,然后结合市场,慢慢做下来,巩固下来,有了自己的团队。
再后来,做得越来越大,团队中有人就想要做成李嘉诚那样,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做那样的工作,所以又退出,再重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记者:当时为什么离开国营工厂?
曾鹏:在国营厂感到很压抑。当时我工作很努力,但身边不少同事在看报纸,因为在那样的单位一两个星期出一个新样品就够了。当时,我没有像别人一样看报纸,我觉得那样就荒废了自己。别人可能需要看报纸,但我需要工作。
当时的工作,对我是一个很大的训练,尽快熟悉制陶,进入角色,在很短的时间里做东西。当时思维很活跃,想了很多,马上实施,实施过程中(烧的过程中)再发现自己有什么缺点,第二天马上改进。所以在一年里,我就能完成熟练的操作。
当时很多人在看报纸的时候不理解我,以为我想要做点什么官。其实我一点野心都没有,我的野心就是,人必须要有一个本事,手头上的功夫一定要过硬,否则你到哪个岗位都会吃亏。我就怀着这种理念去做事情,但做着做着,我慢慢发现,这种手头上的功夫不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而变成一种享受,我想做什么都行,多享受啊,享受发现和创造的乐趣。
记者:创造的确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快乐。
曾鹏:后来我也参与了一些家具设计,也很享受,发现原来这么过瘾——一些烂木头马上变成了一些很有用的家具,卖得也很贵。当时,我把拆了旧船剩下了的木头用来做家具,这些烂木头最有用的拿去了做模具机械,最没用的就拿去当柴烧。我把最烂的木头拿回去,做成了家具,还受到了很多人追捧。但没得追,烂木头只有一件,大家就只能等。
记者:您喜欢什么样的工作状态?
曾鹏:我很享受一种没有压力的运作,不需要大生产,大投入,就守着手艺人的本分,做一点算一点。今天,世界各地有我们七八个专卖店,就足够了,我们也没什么压力,大家都做得很轻松。
记者:您喜欢做一个单纯的手艺人?
曾鹏:我觉得做一个民间艺人很享受,自食其力,所以我也完全不受时尚的牵引。时尚对我来说,没什么很大干扰,我可以理它也可以不理它。我也不受名誉上的压力,不以大艺术家自居,所以享受一种自由,一种没有被缚的生活。很多人觉得做艺术家好像要很有社会责任感,我觉得也没必要。只是为了生存,揾食嗟,所以我觉得很享受。
记者:您现在的生活是怎样的?
曾鹏:现在的生活很平淡,上班就上班,下班就回家,9点上班,4点半下班。一回家就不上街了,晚上清茶淡饭,泡点茶,听点音乐,自己玩玩古琴,看看电视,看看书。现在觉得上街没什么意思。
做得明明白白就是贴近你的心
曾鹏正是以作画、制陶、习琴、品茶、养花种草等悠然自得的日常行为还原于唯心造物的初始。——刘庆元(策展人)
记者:外界的环境会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
曾鹏:因为我活在信息时代,很多东西都会对我有影响,香港人就说“FEEL到”。当你接触到这些信息,会不自觉地改进自己,见到好的,会将其中的某一种作为参照物,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做成这样。但当你达到这样,就必须要抛弃它,离开它,把它的影子远远甩开。
记者:对现在自己的作品,您怎么看?
曾鹏:现在的作品更成熟,更老练一点。以前也是这样做,但没有这么纯粹,我估计我往下走,会更纯粹,更地道,做得明明白白,直截了当。
记者:什么是明明白白的?
曾鹏:就是贴近你的心,做得明明白白就是贴近你的心。我经常翻我过去的手稿,都很漂亮,但和我心里想要的、想的有距离,不是那么直接用我的心说话。现在,我发现我的东西好像是直接用心在说话,下一步,我慢慢做,就会达到不是我的手,脑袋在做,东西就像影印机一样复印出来。
记者:用心说话是怎样的状态?
曾鹏:用心说话,就是没装饰的装饰,不需要考虑提炼的提炼,这些话看上去很哲学,但是是很直白的东西。
记者:从某种角度来说,做得明白,做得简单要比做得花哨难很多。
曾鹏:做得简单比做得花哨难很多倍。它必须要胆量、学识和你的整个综合素质。我们做设计这么多年清清楚楚,很多人做得很花哨,但他的功力绝对不够的。
我们看建筑也能知道,大师就是大师,没话可说,门就是一个门,没什么装饰,但看它的尺度,看它的分量,和别人的门就是不一样。有的人没自信,做一个门要加点民间的图案,怕别人不进去,搞点装饰,没自信!我们看一个东西,要看他是不是自信的,能不能感动别人。所以我们现在更需要学习大师,理解大师。
搞艺术的人谈生活,谈感受,谈享受就行了
我总觉得,看曾鹏的画和他的陶瓷不如看他的生活精彩。他的画,他的陶瓷,只是他的生活残留下的一些碎片。这些可见的碎片,构成了我对曾鹏的生活的想象。在今天,我们被时代的速度夹裹着向前奔去的时候,已经记不起生活的本来是什么样子。——冯峰(艺术家)
记者:对现在很热闹的艺术市场您关心吗?
曾鹏:我不是很关注,对我影响也不大。大家都有自己存在、生存的方式,我觉得我没有把这些作品当艺术品来看,也没想过要达到多高的艺术水准,所以就很轻松。我们的销售都是很平淡,你认为是艺术也行,是工艺也行,是一种室内摆设也行,只要你能用,只要能进入你的生活空间,达到目的了。
记者:现在很多人收藏是为了投资,在生活中倒很少让艺术进入生活空间。
曾鹏:那是一种很累的收藏,收藏有时会导致人变态。天天看着画,某一天听到曾鹏死了,就很高兴,哎呀,这个就值钱了,这完全是一种变态,人性都没有了,只看到潜在的升值。我觉得这样是有问题的。收藏艺术品的关键是,这个东西能不能放在你的生活,让你得到愉悦,改善你的生活。
艺术品可以传递一种信息,一种品尝生活的信息。其实你把这幅画带回去,卷起来等升值一点意义也没有,将来它怎么升值跟你没关系,它无非只是钱而已。
记者:现在艺术理论很多,平常您会关心这些艺术领域的言论吗?
曾鹏:艺术没什么好谈的,我觉得搞艺术的人不需要去谈艺术,本来就做这个,天天去谈它,显得很低能。搞艺术的人就是要谈生活,谈感受,谈享受就行了。搞艺术的人不需要去想这个到底是不是艺术,这样想艺术就不艺术了。所以很多艺术是与生俱来的,是在你血液里的,你所流露出的是你血里的反应,是你本能的反应,这样的反应才是原汁原味,很完美的东西。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