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关键词:人工智能
2018年,人工智能进入艺术的步伐正在加快,它们不仅可以创作出色的艺术,而且也越来越多地进入当前的展览、拍卖等艺术体制。5月,巴黎一个由铸造厂改造而成的Atelier des Lumieres艺术中心举行了“诗意人工智能”(Poetic AI)展览,为观众提供了一种沉浸式的视觉体验;7月,英国举办了第三届机器人艺术比赛(RobotArt),最终机器人“云画家”(CloudPainter)模仿塞尚风格的绘画在100件作品中脱颖而出,获得冠军;10月,英国佳士得拍卖一幅人工智能创作的名为Edmond de Belamy的画作,最终成交价高达43.25万美元,这是国际艺术拍卖行首次拍卖人工智能的作品。
人工智能是否会取代人类的创作,这是人们越来越感到焦虑的问题。它们就像刘慈欣的小说《诗云》中的外星人,具有超凡的能力,可以自动生成无限可能的艺术,看来会取代人类的创作。细而论之,首先,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要远超人类。微软机器人小冰以近百年以来的519位诗人的数万首诗歌为训练素材,在接受100个小时近10000次训练后,就可以创作出诗歌了。而人类将这数万首诗歌读完,就会耗费很漫长的时间。其次,在创作的过程中,人工智能具有迅捷的优势。人类的创作过程非常艰苦,所谓“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正是对此的形象描绘;而人工智能的创作则轻松许多,瞬间即可生成让人眼花缭乱的艺术。最后,人工智能的作品也不见得比人类的逊色。记得在2017年,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出版后,我立刻入手了一本。当我迫不及待打开阅读时,有一些优美的诗句确实让人眼前一亮。比如,在一首题为《她嫁了人间许多的颜色》中,有一句“青蛙儿正在远远地潜水/她嫁了人间许多的颜色”的诗,意境深美,不可多得。实际上,在该诗集出版后,有媒体做了一个区分小冰的诗和国外诗人的诗的测试,结果不少人都难以分辨。
“诗意人工智能”展览现场
因此,人工智能的艺术正在大踏步地向各种艺术体制进军。但是,当它进入原本为人类艺术家所创立的各种艺术体制时,难免也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这里面最重要也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人工智能作品的作者是谁的问题,因为这会对作品本身的意义产生决定性影响。
王郁洋《字典—光》, 作品由计算机算法生成
作者是谁,这会影响作品本身的意义。可能有读者要说,作者是谁重要吗?我只关心诗优美不优美,能否给我好的感受。就像钱钟书对一位想求见他的英国女士说:“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乍看貌似有理,但细想又经不起推敲。貌似有理,是因为我们觉得鸡蛋好吃,确实没必要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经不起推敲,是因为艺术毕竟不同于鸡蛋。如果说鸡蛋是为了用来饱腹和加强营养,此外没有更多的意义了,那么艺术则具有明显的语义特征,即它总是关于什么的,具有更丰富的意义。最重要的是,这些意义无法与作者分离。我们读杜甫的诗很感动,是因为他的诗与他坎坷困顿的人生经历联系在一起;我们听贝多芬的音乐很感动,是因为他的音乐是他与悲剧命运相抗争的真实写照。试想一下,如果人工智能创作出了杜甫的诗和贝多芬的音乐,我们会如何对它进行解读和反应?或许,我们会认为这充其量就是一场比较精彩的文字游戏和声音游戏吧。
瓦根·克内希特《群体性孤独》,作品由 Roomba 扫地机器人辅助完成
回到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微软全球执行副总裁沈向洋宣称,该诗集的作者诗人小冰兼具IQ和EQ,是个“少女诗人”,这将这本诗集定位为一本富有青春气息的诗集。但是,少女诗人小冰是谁?她的人生经历又是什么?她的诗是来自青春阶段的期待和迷茫,还是仅仅在练习遣词造句,在对文字的排列组合中偶然创作出了诗?前者显然不可能,人工智能没有青春期。如果是后者,她的诗是否会显得有些空泛呢?毕竟,按照寻常的看法,没有切身的感受就写诗,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和价值。
玛丽·卡耶 & 阿维德·詹斯《共生自主机器》
有人认为,人工智能作品的作者是法人,因此它们是一种法人作品。谷歌的人工智能系统Deep Dream可以画画,IBM的人工智能Watson可以剪辑电影,索尼的人工智能FlowMachines可以创作流行歌曲,MIT的AI系统Shelley可以创作恐怖小说。按这种说法,这些人工智能作品的作者就是这些大公司。由此而论,《阳光失了玻璃窗》的作者就是微软公司。那么,这又会对我们解读人工智能的作品有什么影响呢?
就此而论,人工智能的创作永远无法取代人类的创作,因为它们只能给我们排列组合出一个美丽的外在形式,但却无法给我们丰富、深沉的内在感受。当然,出于特殊的人生经历,我们也会被它们的作品所吸引,但当我们进一步想追问作者是谁,人工智能的作品就会显出原形:它们仅仅是形式而已,并没有什么深切、特别的内涵。没有人生,我们无法理解诗和艺术。因为作者是谁会影响到作品的意义,所以,当人工智能的作品进入现行艺术体制时,就会遭遇很多不可避免的麻烦。现行的艺术体制围绕着人类创作而建立,人类的创作是一种主体性创作;而人工智能的创作恰恰是一种无主体的创作。因此,两者的冲突不可避免。下面我们就发挥想象力,对此进行一番描述。
从策展人的角度来说,我们该如何为人工智能策展?如果我们为毕加索策展,还可以按照风格将他的作品分为蓝色时期、粉红色时期和立体主义时期等不同时期,那么,我们也可以将人工智能的作品进行风格分期吗?如果说毕加索的风格与人生经历密切相关,那么,人工智能风格划分的依据又是什么呢?
从收藏家的角度来说,我们收藏艺术,很多时候都与艺术背后的故事密切相关。但是,人工智能的艺术背后却没有故事,空空如也。收藏家可以说,他特别喜欢一个人工智能的作品,就像他特别喜欢莫奈的作品那样吗?他可以由此“爱屋及乌”,去人工智能艺术家的故乡进行朝圣之旅吗?
从拍卖行的角度来说,他们拍卖人工智能的作品,能像拍卖齐白石的作品那样吗?换言之,人工智能可以慢慢建立自己的艺术名声吗?从而人工智能AI是著名的人工智能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价值不菲;而人工智能B则是不知名的人工智能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一文不名。还是说,只要对它们进行同样的程序上的设定,人工智能A和B就是同一个人工智能,可以共享同样的名声、具有相同的价位?此外,在现实中,当伟大艺术家去世时,作品会变得稀缺,它的价值会有较大提升。但是,人工智能似乎可以无限创作,这又会对它的价值产生何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