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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杨诘苍:我们什么都会,只是不会讲好普通话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鲁毅 2011-11-05

图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除署名外)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直到当下,艺术家杨诘苍依然活跃在世界当代艺术领域,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杨诘苍的作品中——无论是绘画、装置雕塑、录像或是行为本身——都以国际化的视野审视当代社会的现状与价值观的变化。10月,北京当代唐人艺术中心举办了杨诘苍在北京规模最大的一次个展。

 

当代唐人艺术中心高大的由厂房改造的展厅中,陈列了四组作品:一个由200对交配中的动物雕塑组成的装置占据了一楼展厅的大部,这些动物种类各异,摆放在白色的四方底座上,高低不平,名之为《在山上》,这个装置与旁边一件八条屏组成的大画(表现风景深处各种动物的性爱场面:老虎与大象,兔子与蛇等等)相呼应。悬挂高空的一屏录像,循环播放的艺术家的头撞向一个看不见的铜锣,取义于禅宗的当头棒喝;展厅深处沿楼梯上到一个阁楼,这个小隔间里只悬挂了一副绘画,四壁干净整洁,其中一面玻璃墙能看到布置在一楼的主体作品和参观的人群,但隔绝了声音,就像是置身于一个禅房中,面对着一幅绘画,适合沉思冥想。

 

这个名为《千里江山奇妙》的展览是杨诘苍第二个中国个展,距离上一次,16年过去了,之所以相隔漫长的时间,他说,他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好的画廊、懂理论有批评的策划人,一个理想的计划。他的沉着和不动声色,似乎源自对“道”的某种认识——人需要以平常心去面对日常的持续变化——事物的转变是一个不断积累的有机过程,它应当随着时间不断地演变,这是道,一条无尽的道路。

 

现年55岁的杨诘苍剃发,身材清瘦,显得和善但又目光锐利。他的身上集合了各种显而易见的矛盾,然而彼此之间似乎又相傍无事。欧亚细亚是他们家庭生活的现实:他祖籍广东佛山,成年后移居德国,但常年住在巴黎和海德堡;夫人是德国人(精通德、法、英、中文),他自己则对外语(包括普通话)的掌握一直停留在一般交流的水平上;他们的孩子们是欧亚人;生活方式是游移和开放式的;他很早就在书法和绘画之间开始了密集而充分的训练(这两者后来成为他创作的主要手段),他是那种最为多样化的艺术家,从水墨画、书法、素描、摄影、装置、行为、声音、音乐、多媒体到直截了当的日常行动,涉及一系列的课题:从审美到历史,从精神到政治;他同时又是传统的承继者和改革家;他强调个体意识又认为身躯只是转生的源泉,他的作品《遗嘱》写道:有一天我非自然死去,把我拿去给老虎吃掉,保留老虎此次之排泄物;他对群众运动和潮流时刻保持警惕,发展到近期创造了所谓的“个人共和体”,他认为个体的空间比宇宙还要大;他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道家思想,他悟到真正的变化源自持续的日常行为而非刻意为之:修老房子、与孩子玩耍、旅游、烹饪或种植。在艺术上他选择后退的策略,然而又不乏参与和挑衅的因素,对他来说,书写就是行动;源于佛山黄飞鸿的一种武功“无影脚”是他对艺术境界的最高描述:不流露你努力的痕迹。他使用粤语,却并非简单的家乡观念使然。他像那些有道行的人一样,个体是重大的改变和深刻的变革的伊始,正如他的笔下的波伊斯一如既往:我们是改变。

 

变化的自画像

 

在他不同阶段的一些出自个人和他人的肖像有助于说明这个特别的艺术家性格中的某些特征以及他的艺术的内涵。他的朋友阿岱尔有一次在吃饭时突然要了一根炭笔,直接在工作室的墙壁上画了一张杨诘苍的肖像,把杨诘苍画成了有着六只眼睛的佛陀的形象。阿岱尔借着醉意,把他的朋友性格中某种对立矛盾、怪诞以及模糊的特征本能地表现了出来。那一年(2006年)杨诘苍刚好五十岁,在一幅工笔重彩的自画像中,表现了艺术家跳入云端,鸟瞰不可认知的大地,发出“哦,我的天啊”的呐喊,表达了艺术家对他的时代的某种忧虑;另一幅则把自己画成一个喇嘛,一个活佛,与阿岱尔所画的肖像呼应。它似乎体现着一个特殊的空间,一个个体的空间,虚空的然而又是坚实与关联的。它代表了艺术家的坚定信念:个体的自主性。四十岁的两张自画像似乎表现了事物的两面。分别表现了性器坚挺的全身裸体和行进中的艺术家波伊斯。对生命个体的困惑和某种发挥个人创造性社会就会改变的信念结合在一起。近期发表的一张自画像由杨天娜(杨的妻子)在艺术家的一堆文件和档案中发现,作于杨美院毕业留校任教的那一年,画中艺术家题跋自己为广东王。怪异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一位乞丐,与郑国谷的作品“我的老师”(郑与乞丐蹲在街上大笑的合影)有几分相似。早就预示了这是一位另类的,少数的但却是充满活力的个体,不拘泥于任何常规教条。

 

个人共和体

 

1956年,杨诘苍出生于广东佛山。那是一个“大跃进”的年代,人人相信集体的力量,相信组织。 “我想一个人最缺乏什么,他就越对那样东西感兴趣。”一直到后来去了欧洲——现代个人意识的发源地,他才意识到他缺乏欧洲文化中这种典型的自主个体意识。因此不难理解,他在生活和言谈中,以及在艺术作品中所传达的强烈的个体意识。然而他的个人意识的萌芽却是来源于一个道长。80年代,整整的一代人,充满了对知识和思想的饥渴,然而这一切都并没有能让杨诘苍解除困惑,他决定在广州的光孝寺和僧人待一段时间。光孝寺是中国最重要的寺庙之一,禅宗六祖慧能削发出家的圣地。很快,他对僧侣之间强烈的等级划分感到厌倦,最终使他决定去别处看看。于是他就去了罗浮山的道观冲虚观。《抱虚子》的作者,东晋葛洪曾经长时间生活在这里。他花了三年时间跟黄陶道长学习,道长并没有“教给他”任何东西,甚至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多年后,他在一个访谈里回忆道:“还有比这更自主、更个人的方式吗?事实上这位道长是唯一一位什么都没教我的老师。但看着道长的工作和组织方式,他如何重建道学,如何从政府那里争取回来广东最早的道观并进行修复,我学到了参与和融合的重要性。我从黄陶道长身上学到的个人和自主,激发我不要去参与群众运动,尽管那时85新潮美术正热。他帮助我理解个体和世界、个体和宇宙之间的平等——它们是一样的。”

 

后来,由于偶然的机遇,杨诘苍在拆建的废墟里见到“费瑞兹•汉塞尔的共和国”这几个字,深受触动:光一个人,一个个体就能成为一个“共和国”!这样的一个共和国是一个自主的领域,个人既可以在其中生活,也可以邀请人们进入。随后一系列作品的产生都发端于对这一整体论哲学的认识:整体是由个体组成的,却又大于各部分的叠加。例如《亚细亚国》(2006年)、《中国最美丽的国家》(2007年)等等。这些都强调了艺术家集不一致的部分于一个整体的混杂性,用一个通俗的词来说就是混血。“我这个人就是一个国家,我可以放在行李箱跟着我走。”这是杨诘苍保持活力的重要因素。

 

白南准的皮带

 

杨诘苍在1987年选择了离开中国,早于后来更大规模的移民潮,出走的原因也不尽相同。他早就预感到气氛不妙,想要离开那种强大的让人窒息的压力。回忆当年,他说,“我再不走的话,要不就是在神经病院,要不就是在监狱,肯定不会呆在那栋教授楼里弄文房四宝的。我得离开,那是一种动物本能,就像大地震以前的老鼠、蚂蚁。如果人没有这种本能,有时候太强调思考、太强调逻辑就没那么正常。我不会忘记这段经历。”这是一个颇具禅宗语录气息的场景,具有顿悟的效果:“1987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在美术学院打羽毛球,打输了,我坐在那等下一轮,我看着对面新盖的一排教授楼,我忽然间非常害怕。如果我还是这样乖乖地下去,很重要,“乖乖地”,以后我就是教授了。我当时做讲师,每月工资是92块人民币,一日三餐吃学校饭堂,不敢吃超出五毛钱的菜,省钱买纸墨,应该结束了。”

 

谈到对自己的艺术和思想的影响,除了前面提到的早年在佛山的启蒙老师林君选以及黄陶道长之外,他还讲了他刚到欧洲时的两个故事。一个让他学会了孤独,一个让他学会了对至高权力采取蔑视、对抗的态度。“88年我到了德国,德国很黑、很冷。当时我在海德堡的一处地下室底下两层的一个防空洞找到一个工作室,没有暖气,太冷了,零下二十度,可怜的广东佬,我就是从那里开始的。那时我和岳父经常下棋,一天晚上正下棋,老头忽然蹦出一句话:‘男人要学会孤独’。这一‘棒喝’真灵,他看见我总想逃跑,想溜。”另一个故事说到对他初到巴黎对他影响最深的两位东方艺术家:赵无极和白南准。“90年我的画廊为我做了第二次个展,在巴黎三月沙龙。赵先生也来了,当时我问他这个画廊怎么样,他说,你是一步踏入如来地了。他告诉我,有两件事你应该注意:第一,学好法语;第二,不要跟中国人来往。我非常吃惊,他是中国人却警告我不要跟中国人在一起。赵无极有名就是靠这两个东西:学好法语,不要跟中国人在一起,融入法国。我为什么不能用相反的道路来做,第一,不学好法语;第二,跟中国人在一起。这让我开了窍,我一直这样:住在巴黎,不融入法国。我要融入世界。以后白南准让我更感动,他的学生Sora Kim 和 Houng Sok 告诉我,前些年,克林顿当总统的时候接见一些文化名人。白南准是其中一个。他瘫痪多年,坐着轮椅接受总统接见。当克林顿走过来跟他握手的时候,白南准忽然站了起来,他的裤子滑落了下去,没有结裤带,而且居然还没有穿内裤!太酷,那么有智慧,七十多岁老人、瘫痪残废了多年,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站起来脱裤子,Fuck。”

 

对杨诘苍来说,重要的也许不是艺术,这一点在他的另两位同样出类拔萃的广东同乡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广州的陈侗会说自己就是艺术,一直生活在阳江的郑国谷则说艺术就在每天的重复活动中。某种意义上,这多多少少有些禅宗的意味。他们的画册的标题会做出进一步的说明:杨诘苍的是《无影脚》,陈侗的是《一顿乱画》,郑国谷的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果再比较一下他们的言论会看到更多的相似之处,陈侗说过:你指东,我不往西,我往南;杨诘苍的一件作品就叫做:我们什么都会,只是不会讲好普通话。以上种种都说明了这几个修得的是那种完全不守规矩的野狐禅,是主张努力修行的北派和强调瞬间顿悟的南派的有趣的结合。这些,都具有非常典型的广东当代艺术的特点。“绘画的过程本身成为了对我个人生活和历史的反应,也成为我修身的一部分。”

 

在杨天娜为画册《无影脚》撰写的前言中可以看到这样的说明:“‘无影脚’指的是一种武术技艺:踢得是如此迅捷以至于看不到踪影,它指的的是一种极快的前踢,对方的注意力还在别处时已然踢出。因此,‘无影脚’代表了一种让对方分散注意力的策略;一种没有踪迹的干涉但却具有决定性的效果,实际上使它有一种超自然的味道。此外,在中国的哲学和美学中,对事物的感知超越了它们的物质形式,在表现这些物性时,不流露你努力的痕迹被看作是最高的境界。‘无影脚‘还可以联系到武林宗师黄飞鸿,他也和杨诘苍一样出生在广东佛山。”
 

 


【编辑:汤志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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