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与景的问题—
我之所以把这两者放在一起谈的原因,乃是因为王顷的作品,将这两项主体作了极为密切的结合,相互间所牵动的情绪是可以放在一起来观视。王顷习惯在画面上留出「天」的位置,这样的作法,适巧在画面的牵引上就出现一种极为有趣的视觉辨识心理,人的比率相对之下与周遭的景形成远近、大小的清楚分序,因此就格外彰显出画面中的人物更有一份落寞寂寥。王顷虽然没有特别说明自己对成长环境的情感细节,可是,王顷对环境似乎总维持一段很等距的间距,表面上他或许是对环境有相当深的依附性,但却始终不轻易深入过。这或许是因为少年时期的迁徙,养成他对环境的造化逐渐学会不过度快速投入,因为;父亲工作的变动性,对少年的他来讲总是充满着诸多变量,一旦对这个环境产生太过多的情感惯性,换了新环境又得重新来一遍。他曾经说「少年时,我无心领会那些残破的青砖灰瓦和历史有什么关联」。这话,其实是令人心酸,也是后来王顷惯性与环境之间保持距离的一种很下意识行为。少年,怎可能从生活轨迹里体察到时间的风华或破落,对少年王顷来说,眼前的荒败何尝不像他个人寂寞的空间无限放大一般,体不体会;横竖无损时间的去来,那终究都会占据在心底与生活中。而且,少年时的王顷既然没有去体察残破房舍与历史的关联,大了之后;他自然已经训练出一套观察与接近环境的方式,那或许可以称之为一种形式上的依附,却未必就是一种心理的眷恋。
就如同王顷画里的人,表面上;那应该是旅人,在身体与心理流浪好久之后,终于回到那已经荒凉的家园,却渴望找到一处可以憩息的处所。可是,王顷在构筑画面的时候,则是让人与景更加出现一份巨大与渺小的对比感,王顷企图让土地的变异性在这一刻化为一只巨兽;一只可以吞噬旅人的孤独巨兽。旅人,就算回到家乡,其实也没有为自己找到可以卸下心理疲累的重担。流浪,在此际多么不适合王顷;流浪,此刻何尝不也点出王顷久藏心底那份对环境惶惶惑惑的不安全感。
王顷不断在自己的艺术传达上,意图以空间来引出时间的流动感,所以出现在画面上的苍苍渺渺、断垣残骸,当然可以被拿来视为他对于环境变动的感触与留下的记忆,这让人想到在古典神话中,人的灵魂在离开肉体的时候,经常附着在某样物品上,为的就是希望让灵魂足以获得释放。王顷从少年时期所看到已经断气的历史灵魂,本来就没有真正唤醒他对于历史空间的情感,却让他对于时间所流下来皱纹印象深刻。因此,在王顷的画面里,那些面貌已经残败、灰暗的环境景致,就等于是历史已经断气灵魂的某种留存,是少年记忆中没有办法缩短距离的时间性,也因此让他学会冷静端详时间走动的一种方式。所以,出现在画面中的人,与环境迭放在一起时,就令人感受到彼此间深如井底的孤寂。
近期,王顷的作品,也尝试加入单独对景的描述,或者是社会公众的活动题材,把描写内容拉宽,这当然有助于王顷对自己情感的整理,也可以让自己对于表现的技巧上有所提升。不再大量出现环境那些破落的景观,王顷把注意焦点移到游戏场、动物园、运动场、街上节庆…等等内容,表面上;王顷或许想摆除过去作品给人过于孤瑟的心理黯淡,可是,这些作品在本质上还是很清楚看得出;王顷仍旧维持一种距离在看眼前的浮浮沉沉。我其实对王顷惯常埋藏于作品中的细微温度很赞赏,所谓细微温度,指的也就是他个性那种保护色彩;那份不安全感。我认为,那是中国当代艺术家根本去除不了的宿命,尤其走过一段如此颠荡的岁月,虽然生活的外相已经在脱掉过去的土气与封闭,可是,中国这个环境根深蒂固所挟带的权力核心瞬息万变,还是会给普罗大众心里有多少不安全感。因此,把距离调好,让自己不过快投入,可以说是一种通则,也能被解释为一种处世。问题是,王顷企图把自己这份特质暂时丢开,在新作的书写上,他让我看到特别琢磨在技巧的转折处理,空间温度被他尽量淡化,倾力对主体事物的描述,这些反而使得视觉延展的余味淡了。
事实上,王顷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在内心角力上。想得过多,只会更把自己困在茧里。王顷最好的特质,也就是他原初的那个部份,深化的第一原则也就在于顺性发展,而不在于扭转自己的本质。少年王顷或许来不及细细咀嚼历史的空间,可是,壮年的王顷却应该更懂得把历史安顿在心理,学会以自己的方式来诠释时间里的无限空间。
【编辑: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