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说,林风眠一生画了很多女人的意象,几乎都是出自对母亲的回忆。画了向日葵之后,许江更能理解贯穿林风眠作品的记忆和痛苦。“我的葵比较痛苦。梵高画向日葵的花朵,我画向日葵的果实。梵高画向日葵的辉煌,我画向日葵的悲慨。”许江说,这种“悲慨”是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列第十九的“悲慨”。悲慨,悲痛慨叹,二十四品中最沉重的品位。梵高的向日葵沐浴着法国南部的太阳,而许江的向日葵折射出他这一代人的精神重负;梵高的向日葵是燃烧的火焰,许江的向日葵则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在中年即将结束前、黄昏尚未到来之际,站在时代和历史之前的沉吟。
4月3日,“被拯救的葵园——许江新作”个展将在上海美术馆开幕。这次展出的作品几乎全部是许江2006年北京个展后创作的新作品。作品分油画、水彩和雕塑,主题只有一个:向日葵。许江画的不是一朵向日葵,他画成千上万的向日葵,无数的向日葵园。
3月22日,我在中国美术学院展示文化研究中心办公室里等待许江。不多时,许江推门而入,送给我一本几小时前刚刚问世的画册,随后带我来到他位于滨江的工作室。我见到了几幅尚未被装箱的油画。形态各异的向日葵遍布画布之上。金色、褐色、赭色甚至红色的向日葵,在不同颜色的天空下,向着同一个方向。许江告诉我,向日葵不一定向着太阳所在的方向,但一定是“太阳曾经升起的方向”。
2006年前,许江的画曾主要关注历史背景下的都市风景,他还写过众多关于都市营造和城市视觉方面的随笔和学术文章。2006年后,他把注意力集中到画向日葵上面,一直画到现在。4月3日的个展,是许江这3年与向日葵日日为伴的结果。画展结束后,他还将一直画下去,画他的向日葵。许江说,他曾连续两年在美院象山校园种葵。每年五六月是种葵的季节,八九月份收成。去年,他收获了大约3万株葵。本想留起来风干,放到展览现场。
可惜秋雨恼人,连绵不断,所有的葵毁于一旦。2003年在土耳其马尔马拉大平原,他从一望无际的葵园中偷了几朵葵带回,一直珍藏,不料毁于搬家途中。不久前,作家余华也来过这间工作室,与许江在一个满是油彩污渍的小桌前坐下,各取了一支小雪茄抽着。在那次访问中,余华问许江:“是什么让你创作了《被拯救的葵园》?”据余华回忆,许江立刻激动了。许江说话时,右手伸向了余华,像是伸向画布那样有力。他声音响亮,神情虔诚庄重,回忆起了2003年在马尔马拉海的土耳其大平原上,看到葵园无边无际的震撼。这情形给余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2003年的土耳其之行仿佛按下一个开关,让许江对于今后的方向豁然开朗。他告诉我,站在马尔马拉大平原上的他,看见铜色的向日葵一望无际,随风起伏,犹如一团团被岁月凝固了的火焰。也许多年来,许江一直在寻找某种东西。通过它,他能表达对于童年、记忆、成长、历史、现实、时间、亲人、师长……的情感和看法。在马尔马拉海边,他发现自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