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石头并不是出于图像或符号的考虑,完全是由于趣味。我喜欢古典文人笔下石头的形态,但不满足于那种过于温和、内向的性格,我想到一种张扬而冒险的尝试——借助这种典雅的形态去传达一种暴力甚至是色情的意味。在这两种审美趣味之间,人们设立了人为的障碍,模式化的观看期待造成了审美趣味的单一,以致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排异反应”,尤其是国画家更是如此。我要拆除这道人为的障碍,于是以浓艳的红色涂抹在传统造型的中国山石中,并发挥了油画的材质特性,以丰富的细节和肌理置换了传统笔墨柔淡纤弱的质地,以繁复错落的体积结构改变了文人绘画扁平的视觉特性,从色彩到构图均给人鬼魅奔放之感。这种反理性、反自然的尝试获得了奇异的效果。如果以习以为常的正统视觉来看,我的作品形态和色彩无疑是离经叛道的,解构、消解乃至破坏的意义大于建设意义。如果我的绘画成立,那么,那种“习以为常的正统视觉”将难以容忍我这肆无忌惮的挑衅,这让我觉得非常兴奋、过瘾——在“习以为常的正统视觉”之外,我发现了一种契合我天性,同时又与传统习惯相对立的视觉经验——以我的放肆证明了文人绘画“温和、内向、惰性”的性格局限——我非常兴奋,一发不可收拾,我感谢“表现主义”,感谢“文人画”,是它们给予了我张扬自我艺术个性的理由。我非常珍惜这一批“山石”作品,在一定意义上,它是我绘画艺术在形态提炼和文化命题两方面的第一个标程。
“山石”系列在质感及肌理趣味上花的精力较多,而“绿狗”却是我在绘画形态上深入研究的成果。有人认为,“绿狗”是我作品中偏向于图像性质的作品,但我的用意不是图像,我的初衷是文人花鸟画简洁的形态以及雕塑的体量感,是试图以流动的书写来展示力量和速度,以笔触来暗示质感及触感,同时以界限分明的正负空间来反衬体量和动态关系。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绿狗”系列是我在画布上做的雕塑,也是以雕塑的触感来重构文人花鸟画,我近期正在加强绘画和雕塑语言的通约,将绘画的书写性格迁移到雕塑中去,这是我接下来必须解决的问题。
1999年在画绿狗的同时,也开始了“红人”系列作品的创作,初衷在于人物油画古今中外是经久不衰的题材,要出新很难,但创新又是必须的,结合我对生活的观察,才有了这种题材的创作,这些作品在形态和主题上都具有一定的自传性质。这些作品都隐藏着我现实生活的背景,只是我强化了形态,刻意压缩了生活的具体细节,为了达到我所追求的那种普遍、恒定的象征性格,必须牺牲细节。如果一片绿叶足以表达春天,我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整片的森林!
漆:有学者认为,你是当代油画家中最为关注文人绘画传统的,并将你的绘画作品归属于中国传统绘画当代转化的成果,你怎样看待这种评价?
周:如果不掩饰的话,我非常期望达到这样的境界,这个评价太崇高了,我有些受宠若惊。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认真研究过中国传统绘画的,但我研究的出发点与近百年来流行的“海派国画”没有关系,因为我的兴趣点与那种市民趣味根本两样,而我的观察角度也与他们不一样,他们关注的是图形的平面挪移,而我更在乎叙述的动态意味和敏感特质。
近代以来,中国传统绘画老在一种狭隘的框架内修修补补,很容易市民、江湖,如果说是这个传统,我惟恐避之不及。我生长在四川,受这种海派趣味影响很小,加上留学经历,这有助于我跳出框架之外,找到更多的视觉资源和文化兴趣点,从建立了更多对本土传统的参照系,破除了“祖先崇拜”的迷信,对传统看得也更客观、全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领会中国传统绘画的精神,适当的疏离是必要的。就像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你不能成天守在父亲的身边,你应该有自立门户的决心和力量,甚至你的父亲就是你必须超越的对象。因此,我对中国绘画尤其是文人绘画的观感以及兴趣点都比那些国画家更为超脱和自由,与其掌握了一条通往昨天的正确途径,我宁愿开辟一条通往今天并适合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