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你的作品在“后八九”艺术中是明显具有反美学(至少是反传统美学的)性质的,但同时你又对古典文人绘画特别迷恋,在这种巨大的反差间,你是怎样调和的?
周:我并没有觉得这两种趣向之间存在着矛盾,用不着“调和”,只需像美食家一样“调味”就行了。我尊重视觉艺术的独立和纯粹,一旦你能从视觉的角度而不是根据外围的文化联想去看待那些文人绘画,那些作品其实很单纯,也会让你获得一种单纯的心境,同时,“表现主义”又会给予我一种激烈、刺激的情绪,两种截然相反的审美趣味同样过瘾!我们没有必要在我们所喜欢的东西之间设立那么多人为的障碍——四川人喜欢吃辣的,但也喜欢吃甜的、酸的,不挑食的人最有口福。
漆:这次你将在今日美术馆推出雕塑新作和桃花绘画系列,展览的标题也很别致,为什么用“花间记”这个标题?它与《花间集》有什么内在的关系吗?
周:其实早在1997年我就画过桃花,但那时桃花只是作为次要陪衬,并非主体,桃花的温和艳丽与狼狗的暴力并置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和心理反差,让我着迷。有朋友说我的画具有一种“温和的暴力意味”,实在是说的太贴切了,我的绘画趣味总是在“温和”与“暴力”之间——由狼狗到桃花又开始了一次由“暴力”到“温和”的转换。
我收藏了一幅家乡晚清先贤龚晴皋的书法对联,“湖上修眉远山色,风前薄面小桃花”。文辞风流极了,流露出古典文人的精致和幽雅,又有怀春的感觉,暧昧而略带情色意味,让人觉得美得“难受“,让你领会了什么叫按捺不住!我的性格要直接得多,我也没有古典文人那种隐曲婉转的表现手段,我描绘的就是“色和情”——这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绚烂的桃花与野合的红色男女人物奇异地并置,这种组合消融了人类与自然的阻隔,也模糊了罪恶与道德的边界,在一种流动的色彩情绪中放纵着真诚而本能的幻想,在一种宏大的场景中将人的自然属性彻底的释放、引爆——温和而暴力!
我的绘画不是现实的实证,也不喜欢婉转的隐寓和过于矫情的象征,我喜欢把那些掩藏在我们内心最底层而又最本质的东西干净利落的导引出来,画画就是过瘾!艺术学道德与社会学道德是两个概念,双方互相指责同时又互为成立的理由,与其当一个社会伦理学家,我更愿做一个正常人,说出正常人想说的话——但这种简单和真诚在世故者看来,的确又是一种惊讶和意外。“溃烂之处艳若桃李”,反话正听,这句话却是对我绘画的最高评价。
《花间集》是后蜀赵崇祚编的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词集,所收词曲“镂玉雕琼”、“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是成都在中国文学史上大书特书的一笔,这本书在文化品质和审美趣味上都切合了我的理想,以谐音的方式将其书名用作我这次展览的标题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想用我的色彩和形象把我所理解的风流和情色意味传达出来,同时把成都给我的感动也传达出来——暧昧、慵懒、风流,和一种放纵。
漆:你最近推出了一系列的雕塑作品,在形态和手法上很独特,这是否可以看着是你通约雕塑和绘画的努力?
周:我以前也做过一些装置,也做过一些泥稿,但很遗憾作品很少保留下来。当时做雕塑的目的是想转换一种方式来理解和呈现绘画形态,是对画面形态的实验。八大的花鸟、山水在我看来最具有雕塑的内在品质。我没有过多在意他作品的水墨趣味,但很喜欢他笔下物象的形态和体量感,并想以力量、体积和速度来改造它,使它获得一种阳刚外向的气质。我想到了雕塑的体积、纵深和触感。在我的石头和山水系列中,运用了大量的雕塑语言,使传统的形象摆脱了内向的性格,焕发出精力充沛而略带“暴力”的性格特征。尤其是绿狗,我更是加强了雕塑语言的趣味,我认为它不是图像而是画布上的雕塑,实际上当时在制作的过程中,我有时纯粹是把画笔当作了泥刀、挑子和耙子,那种让体积转过去、扭过来,在形体节奏中起伏跌宕的感觉非常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