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会大妈都知道我是搞艺术的
他对栗宪庭的“知遇之恩”感激有加。1991年夏,栗宪庭看到曾的《协和三联画》系列,纳入“后89新艺术展”中。这是曾梵志第一次参加群展。《协和三联画》被香港张颂仁的汉雅轩画廊买下,时价2000元。让他吃惊的是--用美金计算。而当年第一次卖画,他只换回了一台电风扇。武汉的夏天特别热,有了电风扇,他就不用一边画画一边摇扇子了。
曾梵志用张颂仁付的钱在香港买了一套昂贵的西装,在后来的一些故事里,这套西装被演绎成“3套”。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有了一套西装,穿着西装,在武汉的街头,意气风发地骑自行车。
他没有参加过体制内的展览,“如果能入选全国美展,也许还能评为副教授。那时我们听说,谁入选了,就能分到一套房间,带有抽水马桶。”
1992年,他参加了“广州双年展”,和他的前辈王广义、张晓刚等一起。他26岁,极度狂妄。“我应该得一等奖,”曾梵志对记者说,“现在我还这么想。近20年过去,当年站在奖台上的人有些已经消失了,其中那些最聪明的人都出国了。”
怀着所有外地人共有的野心,1993年,他带着母亲给的100斤粮票,在三里屯租了一间小平房。他没去圆明园,因为在那里,大多数人“只是希望活得像一个艺术家”。“那时三里屯一个酒吧都没有,晚上走路,走很远才偶尔看到对面有一个身影过来。”居委会大妈卷着大舌头说,“这是一个搞艺术的。”这让他感到北京还是很不一样,北京居委会大妈比武汉上过大学的人更能理解他是“搞艺术的”,而不只是“疯子”。但他也害怕被盘查暂住证。
最苦闷的是没人来看他的画。有一次,他听说艺术圈很重要的某某某要来北京了。他攥着BP机等了两天,等着被传呼,BP机死活不叫。要交下个月的房租了,他在街上游荡着,不敢回家。年轻的妻子坐在门口,大冷天洗衣服--他们没钱买洗衣机。
像古希腊神话中的少年一样自恋,曾梵志一直都在画他的自画像:没有表情的脸,杏仁般的大眼睛,红色嘴唇,紧张、不安的姿态,过分庞大的手。
1994年,他开始画《面具》系列。画了五六张,就急着让“伯乐”栗宪庭来看画。栗宪庭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曾梵志感到紧张,但还是坚持又画了10多张。后来栗宪庭为《面具》系列写评论,评价相当高。张颂仁又来了,一次买下了25张。“你的一个系列有人全部买下,这在行业里算一个事件。当时有些艺术家一年两年也很难卖出一张画。这意味着你发财了。”
许多年后他的身价高起来了,有人哭着喊着来求画,说,“我本来想在卧室放你和张晓刚的画,但现在只想放你的画。”他抵不住恭维,把画低价给了对方。“第二天,却看到那画被拍到了几百万。最生气的是,别人挣的钱也记到我头上。”
他不是没有虚荣心的。后来媒体不但登他的画,还登他的照片,他会想,我该选一张什么样的照片呢?是站在画前,还是拿着一枝画笔?时尚杂志说他用香水、抽雪茄、穿名牌袜子,像一个贵族,“还有人说我开悍马,我怎么会开悍马呢……但我不能说我不喜欢悍马,这样会得罪我那些开悍马的朋友……”
他成名之后,时尚界对他趋之若鹜,却很少报道他在国外参加学术交流和展览的情况。他并非没有责任心的人,他关心着奥巴马、伊朗核问题、朝鲜问题、中日外交、国内不公平的事件。他对政治充满了兴趣,但依然认为“政治阴险的东西特别多”,不管怎么说,“作品总是第一位的”。
我可不敢做局,因为太受关注
记者:你的作品总是贯穿着不安和痛苦,这种痛感来源于哪里?
曾梵志:我从小记忆力好。亲眼所见的支离破碎的记忆,一闭上眼,就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人的极限我都经历过,饿得不行,隔着玻璃看冒热气的包子,想吃,但是没钱。16岁在印刷厂,连着3天熬夜加班,体力透支,不停搬东西,累得可以在任何地方睡着。冷得不行,没有衣服穿,还得站着,恨不得晕过去。然后回头看,从零开始,到现在什么都有了。我觉得我不怕失去什么了。金钱这一关,我过了一半了。
记者:这些年来中国艺术家引起了世界的关注,是政治经济发展的结果吗?
曾梵志:风水轮流转,不只是转到艺术家,而是各行各业都被关注,都有顶尖的出来。当全球的目光都落到中国时,你喊一嗓子就被看见了。这种艺术的繁荣也是伴随着中国政治经济发展而必然发生的。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重要的艺术家、建筑师都在那里聚集着,因为那里有钱。说艺术家不爱钱那是假的,有钱才有更多创造力,做更多事情,帮助别人。
上个世纪的巴黎、二战以后的美国,都是因为政治经济最发达而成为艺术中心,他们给艺术家搭建了舞台,在这个舞台上表演就会有最响亮的掌声,所以很多人拼命要挤进纽约。现在中国已经有这样的环境,虽然只是刚刚开始。
记者:有种说法,说有的艺术家和画廊会用一些小手段,所谓“天价做局”,把作品的价格炒上去。
曾梵志:所有画价卖得高的人,都会被认为是“天价做局”。我们要往后看,几年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如果你未来还是天价,那就没有做局,如果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下,那你是不是做局?如果靠炒作,跳得再高也还要回到原来的位置。
到我们这个位置,有人愿意做局我们也不敢,因为太受关注。你知道同流合污是什么感觉吗?要让十几个人都上这条船,所有人宣誓一辈子不泄密。但总有人把事情捅出来,那你就完了。大的拍卖公司也不敢,他们是上市公司,有监管部门,不会为一点蝇头小利弄个大丑闻出来,葬送几百年基业。
外面的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们没办法解释,也没必要解释。我也不想自己的画卖到那么高,一下弄到了七八千万。拍卖时是得有几个很疯狂的人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记者:这样会不会造成有价无市的局面,同时让人觉得艺术市场存在暴利?
曾梵志:对,做局把天价造出来了,下一步就是赶紧去卖画,去抛售。但实际上,价格高了以后就没法卖了,也不敢去卖同一种类型的画,比如我的《面具》卖到特别高以后,我多少年都没再画这种画,没法大量获取利润。当时有的人写文章不太负责任,处在愤怒中,没有很细地去分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