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艺术网:你想说明一个人肩负着一种社会责任?
靳卫红:一个史家肯定有这种责任。就像你刚才说的正史,其实每一朝,每一代都有正史,包括我们现在也有正史,那么进入正史的是不是我们都承认的一个历史,这个很难说;是不是没有进入正史的就无足轻重,都也很难说。这随着我们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怀疑很多历史要重新被书写。
99艺术网:但是也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比如像唐代,因为画史就是从唐代开始的。同样是唐代的事情,它虽然也有记录,但是正史上记录的事实会被非从事绘画的人了解;但是在专业的历史书写上,像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除了专门学绘画或者是文学的人,对文艺比较感兴趣的人了解以外,它可能不会作为一般大众对于修养的一个普通读物。但是正史无论是白话本、故事本,它就会成为一种普通的读物,所以它有可能在这方面起到的教育的作用、权力的影响力,甚至可能远大于那个时代大家非常流行、更具有艺术性的一些作品。
像我们现在的重大历史题材,它有可能以后就进入了新中国的美术史,就是中国的正史,它可能运用在教育中的插图,各个方面会蔓延开。
靳卫红:我觉得历史一定有建制价值系统的基本功能,无论我们以什么方式来书写,无论“史”被列为正史还是野史,都有自身价值的诉求,作者也有建立他的价值系统的诉求。比如当下,为什么要写当代史?我们显然要给85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一个位置。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有了《中国美术史》,基本上到了民国也有美术史的书写,可是“当代史”是一个新的东西,这几年,当代艺术的发展有这么大的变化,作为史家,不可能对这段历史不动心,当代史肯定是引发追逐的一个领域。吕澎的艺术史写作才是一个开始,我觉得可能会有一大批的当代史出现。
这一批当代史的出现有什么价值呢?优点是彼此互有补充,众多的写作,可能会弥补起一些空白点,也可能相对概全一个的曾经的现场。但是要想做到非常完整,这是不可能的。每一个写作者,都是在运用自己对书写的权力,书写自己的 “艺术史”,我觉得我说的“权力”基本上是这么一个概念。
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事情,我写作是在使用我的权力。我在2006年写了《二十世纪中国绘画范式的转变》,我谈了从古代中国的绘画形式到后来现实主义的范式的转变,这段历史已经有无数类史的东西已经做过了,为什么我仍然做?我的想法是要运用我自己的眼睛,我的价值观来来看待这段历史,实际上这是一次权力的使用,这个意图是非常明确的。我把曾经感觉不平的东西纠正,用我的方式把它重新书写,实际上我是参入了大量个人的权力意志。
99艺术网:在对古代美术史的研究中,会发现一种现象,当查找史料的时候,往往不是去查找后人对它进行梳理过的文本,而是查找当代人之间。比如说曾经某个作者认识别人,他者的说法对他会产生一种影响,这远远胜过后面梳理的历史。
靳卫红:可能有的时候一个小笔记记录了某人跟某人谈话,比后面一个历史的文本更重要,提供的信息更加有价值。因为当代人与当代人之间似乎更能理解,可是写史又好像是需要隔着距离的事情,这是挺大的矛盾。
99艺术网:讨论艺术史写作,应该讨论关于怎么样看待历史和选择材料的时候,古人、今人其实是很接近的。
靳卫红:只要你选,肯定存在,什么叫“选”?说明我有一个标准,否则我怎么选。
99艺术网:每个人的标准又有细节的区别。
靳卫红:不同。每个人的标准产生在自己的知识系统中, “标准”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可能有它一定的范畴,比如说同类人,也可能是完全跟你不同的人,他完全反对你的选择和标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价值系统、趣味系统在起作用。
99艺术网:我们各自有细节上的趣味不同,但是比如有一个人始终绕不开,只能与他人共同书写,但后面就有一个追问的问题,真正历史留下的是不是仅仅是那些所有人都绕不开的人?
靳卫红:如果这样成立的话,后来“补遗”的概念就不存在了。我觉得历史是无数人在填补它的一个过程,如果是公信力比较高的历史肯定是无数人填补进去的,就像通史,很难说是谁做了这部通史,因为它一定是一个历年来经过修订、纠偏,把新的材料填充进去的过程。
今天也谈到对个案的研究,有一些个案曾经毫无疑问的是大家认为的,比如说“五四”,毫无疑问曾经认为是进步的,为什么到了的新儒家,他们开始痛恨五四,因为他们发现中国文化在这场运动中已经被毁得差不多干干净净了,而一系列的后果全是由“五四运动”起头的。到了胡适晚年,他自己也不敢承认他当年的“白话运动”,他说:“我的白话小说是向明清勾沉。”其实他年轻时候写的文学革命,清清楚楚的观点,白纸黑字,没法一笔勾销的。我觉得是人们的历史观也是在变化的,也是在不断地反思,在这个当中形成的一个历史观,胡适在晚年也发生了文化全盘给割断了,全部割断之后的后果是什么,我们的价值系统全丢掉了,等于突然变成,原来是一个成熟的老者,突然变成了一个孩子,就是我们把自己以前有的经验全部都丢弃,这个时候,你说他要不要,如果是有勇气的人一定要改正,承认他的错误,尽管他没有说过“我错了,我做错了。”但是他的“向明清勾沉”这句话,从一定程度上已经反映出他内心的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