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的图像有强烈的视觉魔力,而不只是像PHOTO的效果 。我越来越喜欢有手工痕迹的绘画语言,绘画是时间和空间的错位和叠加,这里是幻觉的迷宫。它们既是我对外部世界的图像编码,也是我用“以小见大”的“心眼”去观察和感悟这些心中的山水和云烟,因为在放大的显微镜下它们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张小涛:《显微镜下的秘密》)
的确,由于对现实的难以摆脱的关心,张小涛的绘画没有离开叙事性的特征。不过,他的叙事已经远离了他的老师们的角度与方法,他不再去讲述现实中的社会故事,他将叙事延伸到了心灵陈述的层面,延伸到无意识的深渊。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当装置、影像、图片以及综合材料的观念艺术开始流行的时候,绘画这个材料的“当代性”一度受到了挑战。不过,在中国,这个问题多少也有些重复西方国家的情形,而当人们在新表现主义绘画中看到了观念的更新的时候,看到了里希特对摄影的“模仿”的时候,绘画的可能性再次被认可。因为说到底,重要的仍然是观念与方法问题。张小涛为这个问题不断进行清理,2006年,他写了一篇题为“绘画的抗体——浅析中国当代新绘画语言特征”的文章,他充满信心地说:
“绘画死亡”的诊断书宣判了很久,存活下来的绘画产生了“抗体”。新绘画已经广泛的吸收了当代艺术中的装置、摄影、录像、网络、多媒体,以及其他媒介的元素,变异成另外一种新的图像工具。绘画已经不再是静态的观看和冥想,而是和今天的媒介发生了广阔的联系。今天的绘画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当代艺术媒介。
这个问题没有多大的争议,从90年代到今天,摆脱反映论和现代主义趣味的“新绘画”成为一个普遍的现象,张小涛的作品在其中具有代表性,他的绘画透露出在不失绘画表现能力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扩大其观念空间范围的当代特征。
2008年10月,张小涛在北京市798艺术区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接受了意大利《FLASH ART》编辑Cecilia Freschini的采访,在这次访谈之中,他一如既往地表达了自己对自我艺术历程的理解与他所坚持的艺术理想:“我希望我的作品有来自心灵的力量,能让人安静的分享,这对艺术家是一种考验,意味将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心血和智力!当我们面对社会剧烈变革、自然灾难或者金融危机时,艺术家能做点什么呢?我想艺术在今天还有意义的话,我们依然要讨论关于艺术是社会的良知表达,艺术是一种救赎的力量和温暖的关怀!”正如艺术家所关心的那样,就在这次采访进行的2008年年底,全球经济正在面临一场极其严重的金融危机的挑战,这次金融危机的蔓延不可避免地将影响到中国经济的发展与大众的生活,以及中国当代艺术本身。这一次危机发生的结果是给我们一个反思的机会还是一个进一步加剧物质化进程与现代化进程的可能,都将是一场“轮回”般的历史演出:从一个极端再到另一个极端,从一种希望到另一种绝望。而在“轮回”之间,张小涛的眼睛将继续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从质疑到释疑。
张小涛近期完成的VIDEO作品《迷雾》的似乎将他过去的种种人生经历与艺术经验进行了全面的整理与归纳。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看到了让人恐惧的水底世界、迷幻的荒诞梦境、废墟的工业记忆、疯狂而执着的蚂蚁、以及花开花谢的自然而然。这就如中国的今天:从社会主义早期的集体主义到全面进行现代化进程中所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快速与断裂。张小涛将“重钢”作为他切入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历史见证者:从社会主义的钢铁般的理想意志,到现代化的物质主义成为价值主流直到它最后成为废墟。宗教的背景音乐响起的时候,一幅幅画面所构成的现实都将是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的存在的片段与瞬间,人们看到的所有美丽与感受的所有快乐都将同艺术家过去的人生重量一起全部压在“现在”之上。如果重钢的问题是社会主义早期工业化进程以及那段包裹着浓浓黑烟的历史对人性的遗忘,那么,张小涛现在所展现的废墟中的“重钢”其实是对当下物质化的后社会主义时期的警醒:从记忆中的黑烟、冷静而孤独的工厂、变幻的光影,既昭示着工业文明胜利而又在说明物质世界的倾覆的卡车与微观动物世界,“记录和见证这种中国今天巨变时刻的痛楚和梦想”(意大利 《FLASH ART》张小涛访谈:《暴雨将至我们往哪里去?》2008年)。当这些看上去是如此荒诞的历史景象与新时代的“世界之窗”并置在一起,无论是人,还是蚂蚁、蜥蜴等微小动物的生死幻灭,物质的假象狂欢与历史的真相废墟,就为我们构建了一座既无限通往历史的纵深处而又显得如此容易崩塌的“通天塔”,正如在这部VIDEO中最后通天塔的被摧毁,张小涛提示了现代文明的真正悲剧性所在:我们当下的历史、美好的人性、灵魂的宗教本质与传统文脉都将都在一种极其不自觉的自我胜利的麻痹中走向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