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碎今迷”是我针对杨千的近期作品杜撰出来的一个词,取了纸醉金迷的谐音。纸醉金迷是一个成语,语出于宋代陶觳的《清异录》,原意是指被光芒四射的金纸所迷住,后用来形容奢侈豪华、腐朽享乐的生活。中国历史上,沉溺于这种生活状态的例子有很多,比如北宋的宋徽宗赵佶和南宋的宋高宗赵构就是典型。宋徽宗穷奢极侈,荒淫无度,结果导致了北宋的灭亡。而宋高宗于江南建立南宋,不思抵御外族侵略,收复北方的失地,只知苟且偷安,同样过着纸醉金迷,粉饰太平的日子。说起来,实在令人痛惜。不过,历史于哀叹处有时也会孕育出生机。这就像宋朝败北以后,将奢靡的文化因子注入江南,创造出了奇特的园林文化一样。原本这只是为了制造一种温柔乡的幻象,使人于迷境中“错把杭州当作忭州” (宋·林升《题临安邸》)。然而,它却在今天变成了人类的一份文化遗产。看来,历史的发展的确蕴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辩证关系。
杨千此次展览的所在地苏州美术馆,就座落在苏州最古老的园林之一沧浪亭。这是我取“纸碎今迷”为题的第一个意图,为的是让这个展览象征性地接壤江南的文脉。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不在于此,而在于杨千的作品内涵,即他作品中所使用的纸屑材料,以及用这种材料针对当下问题的所指性。事实上,杨千作品针对的还是当今的消费社会。在这样一个社会背景下,人被物质所不断“异化”,已经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而在这个“异化”的过程中,作为社会舆论的媒体不仅没能澄清天下,揭示出真相,反而不断地充当起消费主义的帮凶,变本加利地制造着各种各样的消费广告与商品信息,真可谓触目惊心,其纸醉金迷的程度简直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杨千对此有着切肤之痛,他取现成的报纸和杂志作为原材料,将其碾成碎屑,就是为了表现今天的迷狂状态,采取的正是一种以牙还牙的创作方法。而他将这些碎屑重新转换,进而塑造出一组组新的艺术形象,亦是为了表达自己凤凰涅槃般的文化超越。
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历程中,杨千是一位守先待后的人物。作为罗中立、张晓刚等人是同学,杨千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已经步入艺坛,为世人所知。但初获成功的杨千并没有满足于现实,而是抱着某种文化理想继续深造,于八十年代中期远渡重洋去了海外发展。1985年以后,杨千开始在美国佛罗里达大学攻读硕士学位。那一时期,正是新潮美术在中国大陆风起云涌的时期。杨千与其失之交臂,只能隔岸观火,说起来,也是一种遗憾。有人就曾替杨千惋惜,认为他错过“85”,也是错过了一次大展鸿图的绝好机会。而我却以为并不尽然,虽然这不免也有点遗憾,但杨千在美国那段时间的潜心学习,却使有获取了向着更高的艺术层次不断跃进的能量。这也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对于杨千而言,失去前面的风光就是赢得了后来的创造力。事实上,在近年来的中国当代艺坛,杨千一直是最为活跃的人物之一。他对社会问题的敏感和推陈出新的语言能力,不仅同辈艺术家已难出其左,即便在年轻艺术家当中也很少有人与之比肩。我想,杨千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这般不断创新的能力,当年的潜心修炼是一个关键。这也就是所谓的站得高看得远。一个人视野开阔,自然能够抵达更远。
杨千的开阔视野,早已经反映在了他这些年的艺术实践中。与有些艺术家创造了某种风格之后便加以固守的方式不同,杨千似乎更迷恋于不断变化,不断探索。碎屑的绘画装置,就是杨千经过了多种绘画与装置艺术的尝试之后,找到的一种艺术语言。其语言的时效性,就在于对报纸、杂志等现成品材料的运用。当这些司空见惯的媒介,变成了艺术语言的时候,其艺术观念的文化针对性就会随着材质本身的当代内涵,而融入到具体的现实语境,与时代产生共振。这是杨千艺术作品的巧妙之处,今天这个媒体时代狂轰滥炸的现实,不是在他手上通过绘画来表现,而是从语言的解构中生成,以材料本身的质感一点点揭示出来。说到杨千视野的开阔,这也是一个例证。也就是说从一维平面走向多维层次,需要一种更为开阔的视野与认知能力。不过,这已经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所关心的是杨千在这批艺术作品中,将报纸、杂志等媒介碾成碎屑以后重新组装的过程。在我看来,正是因为这样一种语言的转换,才使得反讽的含义植入其中,将纸醉金迷变成了“纸碎今迷”,从而让杨千的这批作品具有了对物质社会的批判之意。而他作品最后所生成的一些山水等形象,却是杨千在揭开物质主义的面纱之后,对过去精神文化的一种抽象性继承与创造性转换。
杨卫
2010.3.25于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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