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
父亲的枪法好。一次带我到家后面的山上打猎,不远处有只大鸟。父亲说这是鸨,一种像雁而有斑纹的鸟。父亲慢慢走过去,一枪打在它的眼睛上。
旅顺
小时候的印象,是我每次去旅顺都能想起来的。那时我和爷爷住在大姑家,经常和四哥出来玩。旅顺当时几乎见不到俄国以外的建筑。青石铺的街道,两旁有柱廊的房子,黄色、粉红色的大楼,街道尽头的港口泊着灰色的军舰。那时候旅顺人口很少,大多是水兵。印象中一有风,就会看见水兵的飘带飘着就消失在黄色的柱子后面。后来看到基里柯的那些画,更是让我印象深刻。
素描 1
从记事的时候我就用绘图铅笔在墙上乱画,直到我能够画到的地方全部画满。后来学会了用格子放大,画样板戏和领袖的肖像。
素描 2
76年,我画了一套批判“四人帮”的漫画,在甘井子区获了奖。学校送我去少年宫学习绘画,跟着比我大好多的同学画挂在墙上的叫摩西的东西,别人怎么画我就学着画。很不理解为什么画它,过了一段时间才恍然大悟,原来画的是一个人的面孔,叫摩西半面像。后来知道他是旧约的人物。
素描 3
美院二年级,素描课。
潭平对我说,无论画静物或人物都是训练你对于事物的关系和空间关系的理解和认识能力,如果不画素描,用一堆铁丝和钉子,在一个空间里,你仍然能得到造型的训练。素描只是这种训练的方法之一。潭平继续说,八周素描课你只要画一幅画,参加评分就行,其它时间你去教师阅览室看书。
后来我经常去看,但大部分时间去后海游泳。游泳的时候我满脑子幻想,幻想也是一种训练。当艺术摆脱了技术,才开始有意思。
启蒙
小时候,邻居家的小伙子给我讲了一个台湾特务破坏南京长江大桥的恐怖故事,“绿色尸体”。每讲到关键时候,就突然惨叫一声,吓得我几乎昏过去。但每次醒过来还想听,他却不讲了,说饿了,我就回家拿好东西给他吃。然后又要再昏过去。以后每次去厕所都非常恐怖,别的小孩子总是嘲笑我。我就给他们讲了那个故事。结果,不被嘲笑了。每天晚上去厕所,几个小孩子都要约好一起去。
“绿色尸体”这样的恐怖故事,差不多那时候每个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听过,可以算是我的启蒙。从这个故事里知道印着“上海”字样的黑皮包,长江大桥和女特务之类的事。看见穿裙子和用火钳子烫刘海儿的陌生女人,就觉得她是女特务。
海
中学时候最快乐的事情是带着一群同学满山遍野地写生,喜欢在海边游泳。一次在6米深的水下翻开一块大石板,在混浊的水里见一条小章鱼,伸手去抓,发现一条很大的鳝鱼瞪着眼很近地看我。以为是海蛇,我惨叫着冲上海面,很夸张的动作速度很慢的游上海岸,以后怕深水,怕鱼撞到身体,还是喜欢海。
旅行
87年,西北旅行。火车上挤满了人,当时是“民工大流动”。到了郑州,铁路两旁挤满了成千上万的人。那景象让人惊恐,火车在人群中停下来,车厢里的人都把窗户放下来,也不敢开门,热烈的空气让人窒息。当时还不太清楚民工大流动是怎样的情景,又没地方可逃,我一下子就蒙了,耳鸣了。人群中一个小伙子,手里拿一根棍子,一头插着行李挤到车窗底下,用棍子桶碎玻璃奋力爬进来,车厢里又塞进更多的人。我坐在行李架上,刚才那个农民青年挤到靠近厕所的地方,把行李放在屁股底下坐在那里,手里柱着那根棍子,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前面。
1976年
1976年夏天,大连的海岸上,三百个鲸鱼在黎明前自杀。在同一时间冲向海岸。狂风大作,然后天就亮了。鲸,分别被三百多个人发现,很快有大批渔民赶着马车,开着拖拉机来到了鲸的身边。爬上去,用铡刀、锯子和斧头把鲸分解,放到车上拉走。
中午时候,海岸上只剩下一湾湾血水,腥红腥红的海水。
火车
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做火车司机,像李玉和似的穿着制服,想去哪去哪。每次在楼下见到火车进站,我都这么想。车上下来很多陌生人,带着很远的地方才有的味道走出站台。“我长大以后也会像他们一样,去很远的地方。”一想到这里,我就高兴。
上学
至今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叫“抗大”。因为字写得好,就成为班里第一个红小兵。在“抗大”的第二学期,看了第一部电影叫《第八个是铜像》,是阿尔巴尼亚电影。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人,在一个屋子里,把一只羊杀得满屋顶都是血,但不知为什么我和几个同学却喜欢上了扒火车。
火车经过我家门前广场的时候正好是弯路,速度很慢。我们都是从这里扒上火车。我最喜欢没有车头的车厢从上一站放下来,我最喜欢爬到货厢的前面,转动车厢上的转盘控制车速。风很大,很舒服,被大人们指着冲过路口。这些车厢在下一个拐弯处要冲进轧钢厂的大门,很快就传来隆重的撞击声,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阵一阵的。
拐弯的地方离“抗大”只有几分种的路了。我们每次都在这里从车厢上跳下,然后站起来,竖着耳朵,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阵一阵的隆重的撞击声。就像长大以后,撒完尿身体很舒坦地哆嗦一样。
试验场
在罗布泊的中心地区,在戈壁荒漠的深处。一条干干净净的柏油路。这条路没有来处,没有去处。不可思议地在灰色的戈壁上好多年了,路一端的里程碑是15公里,另一端是0公里。在0公里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圆坑,旁边一块石碑。写着“第一颗原子弹核爆点”。1998年
往锡林浩特的路上
从北京往锡林浩特的路上,公路穿过浑善达克沙地,铁路和公路交叉。不久,公路西边15公里,一座很长的平顶山,像一堵十几公里长的高墙。我想象在平顶上行走是什么样的情景,有9年了。据查,此地是火山区。2003年
西瓜
87年在新疆。在乌尔禾。在魔鬼城走了一整天,渴得满眼金星。在戈壁滩上发现一种植物,粗糙的藤子上有几个拳头大的球。灰黄色,球上长刺。球的根蒂上长了几个灰绿色的肉赘。打开球,发现是西瓜。甘甜,不止渴。肉赘是叶子。疑在此地生长多年。
画家老徐
画家老徐90年在虎滩乐园工作,被一个主任和七个处长紧紧地领导着,弄得老徐顾此失彼,疲惫不堪,很郁闷。一天,老徐从办公室出来,迎面一个处长,问:“老徐,去哪儿?”老徐答:“往前走”。
雨季
我和几个小孩子在二楼宝亮的家里,一扇窗轻轻地开了,小女孩刚要去关窗,一团灼热的看不清的气体从窗逢钻进来,在屋子里飘荡。几个人的目光惊愕地一起随着小火球飘动,一会儿几个目光飘到了窗外。刚才火球经过的墙面上,样板戏的剧照燃烧了--- ---
从宝亮家出去的那个火球劈厉一声把广场中心的大槐树劈为两半。树叉里冒起白烟。在雨中,大火燃烧到晚上还没有熄灭。
第二天早上,一声劈厉。我跑下楼看,大槐树倒了,倒在广场上,广场刚好被铺满。周围全是人,大树的底下烧成了木碳。宝亮一个人站在树根旁大哭,谁都劝不动他,一直哭到没有了声音。
当天晚上,宝亮他爸死了。在下班的路上,周围有许多人,他爸被雷劈了。烧成了木炭,像婴儿那么大。
黄仙儿
有位邻居是寡妇,与养子一起生活。不知为什么我很怕她。一天老寡妇在院子里突然倒地抽风,口吐白沫。请来中医也查不出原因,养子很着急,听说是中邪,又请来大仙,作法。
屋子里挂满红布,年轻的女巫嘴里念念有词,稍后喷了满屋子烧酒。又命令养子手持桃枝跪地拍打,再稍后众人随年轻女巫来到院外树旁的草垛边。
一个很多年没有用过的褪色的干草垛。
年轻的女巫用手一指,几个壮汉把草垛挪开,地上印着圆形痕迹。一只黄鼠狼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像老寡妇那样一抽一抽的。
年轻的女巫用桃枝指着黄鼠狼嘴里念念有词,弄了一会儿,黄鼠狼翻身,晃晃悠悠从众人腿中消失。
我从众人腿的缝隙望去,老寡妇慢慢地坐了起来。
鹅
克拉玛依的西边有个叫白杨河的地方,一个哈萨克村庄。我和余乐带着两个学生住在村北边医生的家里,她是村里唯一的汉族。晚上喝酒,没什么吃的,我说去弄只鹅来吃,余乐说好,就拿起赶面棍跟我走出门外。我们下午来的时候见到村边的水塘里,有很多白鹅。
外面的月光很好。
那群白鹅,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围在一起睡觉。鹅群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外围有四五只大鹅伸长脖子往四下里看,看见我和余乐不怀好意,就低声地叫。鹅群全都抬头来看,看着我和余乐。我有点惊讶,鹅群开始有组织的骚动,低叫着慢悠悠地走。我和余乐借着酒劲儿尾随在后,鹅群开始跑,一只鹅稍稍地离开鹅群,余乐一棍把鹅打歪,抱起来转身就跑。我,断后。
余乐跑到房前的时候,我发现鹅群在后面紧跟着我们。我大惊,说,别进屋,围着村子跑,甩掉它们。
月光底下,我和余乐抱着鹅在前面跑,鹅群在后面紧着追。
终于把鹅群甩掉了,我观察了一下,随余乐进了房门。
医生去毛我剁肉。余乐重新摆好酒杯,医生在灶台前忙!学生去屋外倒水,惊叫。我顺着房门看出去,月光下,院子的栅栏外,围着大群白鹅闪闪发亮,鹅头从栅栏的缝隙伸进院子里,好几层。医生也慌了,说要是被哈萨克发现就麻烦了。我让两个学生出去把鹅引开,两人试了试都不敢出去,鹅群的叫声很大。我看了看,也跟着进屋想办法。锅里的鹅肉很香,学生把鹅毛埋在院子里,鹅群看着。屋子里很安静。我们作着最坏的打算。
过了很久,雄鸡报晓和几声狗叫。
学生突然说,鹅群走了。果然栅栏外空空荡荡,一地鹅的脚印,太阳光很快就照进院子里。医生叫学生赶快扫去路上的脚印,一切像没发生的样子,我迷迷瞪瞪的,好像真的没发生什么。回头看见锅里炖了一夜的鹅肉。
鹅肉很美味,就是咬不动。
【编辑:袁霆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