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我认为我们中国的艺术家走过的时代与其他各国的艺术家是不一样的,我们有自己复杂的社会历史,包括我们学习艺术的丰富经历,也是世界上少有的,这是中国优秀的艺术家之所以有生命力的根本原因。国际通约和整一化的理论是理论家和政治文化领域的论述,艺术家不太需要这个,但相反,这些理论却最需要艺术家做素材,如果没有艺术家的创作成果,这些理论将是空谈。因此,艺术家完全有能力也有权利不借用这些理论,站在艺术的立场上,艺术至高无上,可以容许有其它的理论方法来阐释艺术,但艺术绝不是这些理论的签条和注脚。
漆:你的艺术趣向里面有没有跟主流趣味或行政美术相对抗的成分——你是否自觉注意过这一点?
周:我没有想过跟谁对抗。我不觉得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我的想法和创造——也没有什么力量能跟历史的走向和艺术的本质属性对抗——这些东西是任何功利的力量所无法改变的。我喜欢实干,艺术是做了再说,有效果,而说了再做,效果可能差强人意,而说了不做,那就太没劲了!
漆:你的反美学的暴力因素对新生代的画家是很有影响的。
周:我认为这是一种天生的气质。我没有对抗意识,也没有暴力意识。其实早年我曾经很羡慕那些善于抓主流题材、重大题材的人,他们影响也特别大。但我就是搞不出来。当年我还就题材问题请教过同学。后来发现自己真的不胜任这样的艺术方式,于是转而寻求适合自己的表现途径,但我就是没有对抗意识。如果我真的有对抗意识了,一旦陷入对抗情绪中,意识往往会被对抗对象所干扰、控制,最终会忘记了自己是谁,那样我就什么也画不出来了,至少,画出来的东西就不是真实的我。
漆:温和的暴力——你的艺术气质里先天就具有一种柔性的抗拒力和侵犯感,我曾把它归纳为“温和的暴力”。
周:“温和的暴力”——对头!这个我太赞同了!我的作品是我对美的理解和追求。我画的东西美的成分还是很多的。桃花、狗和石头都具有美感。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画室里放那么多的坦克模型。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小时候就喜欢收集坦克玩具。另一个原因是,我画桃花的时候一定要以坦克的坚硬、暴力的东西来提醒和影响我,避免滑向普通的、俗气的美。惯常的审美经验对艺术家的诱惑是很大的,但我要防止自己过多地受到这些浅层次经验的诱惑,因此自然就有一些对抗性、侵犯性的因素在里面了,这是一种力量,一种充满矛盾和冲突的力量,它不是简单陈述一个美的形象,而是在矛盾、冲突中论证美的含义——我的作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展开的。
漆:看来性格的因素很大,你对社会学的论调好像也比较迟钝,在观念表达上也显得比较含蓄柔和。
周:我对直白的观念表达比较不感兴趣,没有视觉魅力的观念——理论家就可以包办代替,艺术家的工作显得多余了。我一直坚持视觉形态和语言的研究,尤其对物象本身的提炼和概括花费了很多精力。当然,我也很注重修辞的直接,特别在意语言本身的敏感丰富,这是一个充满悖论的难度。在1990年初期的作品中也比较强调观念,但不排斥修辞手段,观念与技艺是平行展开的,但语言和情绪还相对静态、克制的。或许因为这些性格特点,有人觉得我不够激进,比较柔,我相信艺术语言首先必须是艺术的,其次才可能是其他什么什么的。
漆:从2008年以来,你参与到了慈善事业,公益事务是否会干扰你的艺术?对你的创作有负面影响吗?
周:我认为最大的影响是占用了我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慈善公益与我的艺术思想和题材还是吻合的。我自己画桃花,对大自然、对人性、对爱情、对性爱都在关注——其实是对人性内在的东西的关注。在表现这些内容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这个世界上客观上有许多需要你帮助的人。反过来说,当你帮助他人后获得的愉快和满足,也能进一步促进你的创作。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但是,不得不承认,艺术家就这样:当你一心做艺术,艺术可能让你有能量去做很多的事情,如果你觉得艺术无所不能,那可能你什么也做不了,而在这种情况下,你的艺术也将什么也不是。
漆:你现在打算进驻上海创作,可能大多数专业界人士不太清楚你的打算,请具体谈谈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