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
左小祖咒浑身酒气,沉浸在前一天的宿醉中。那是从江阴到无锡机场的一辆小车后座,左小祖咒坐在我左边,黑大春坐在我右边。黑大春已经相当老了。这位50岁的“圆明园派”诗人有一股落寞的神气,他感慨自己有如时间的移民,“祖国的陌生人”,不过他气色不错,谈兴上佳,无一句不有出处,引用了荷尔德林、兰波、老子……。他忽然背诵起美国女诗人格吕克的一句诗:“一整天我尝试把欲望/和需要分开……”“把欲望和需要分开!”他又重复了一次,之后望向窗外,给出留白以供回味。就在那段留白即将结束的当口,左小祖咒开口了:“对,从女人身上爬下来之后,才会想起找杯水喝。”
他们刚参加完“江阴三月三诗歌节”。那是场被强行拼贴在一起的杂烩。如果单看雄壮的“江阴大剧院”,前排就座的市领导,备好了瓜子准备观看一场联欢晚会的市民,还有那位语调铿锵的女主持人(她最喜欢串词是:感谢这位诗人,让我们领悟了很多人生哲理!),会感到这将是场胜利的大会、和谐的大会。可台上嘉宾除了上述两位,还包括诗人杨小滨、周云蓬、吴吞、小河和李铁桥等,他们并不擅长撒娇或歌颂,他们更愿意挑衅或激怒。他们站在炽烈灯光下吟诵“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简直太不和谐了。
古典范儿的文人感慨我们总是做着“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信念,要么功利。要么灵,要么肉。要么科学的春天,要么权钱的炎夏。要么纯真而无知,要么成熟而世故。”天可怜见,它们被强行牵扯在一起时更加荒诞。
左小祖咒隐而不发。他站在后排发短信,调音师是跟随他多年的乐手,他提醒,声儿太小了。可前排领导嫌摇滚乐声音太大,命其调小。有那么一段时间,音量起伏不定。后来,他发出一声大吼,把个一家三口吓了一跳,中间的胖小子都快哭了。以为他要搞一把,胡闹一把,把场子给砸了,可他又不动声色起来。他代替诗人食指,从市委宣传部的领导手里领取了年度诗人的证书。他又用歪歪扭扭的语调朗诵了歌词《尊敬》:
掌权者不哭泣怎么赢得人民
掌权者不哭泣怎么赢得人民
当嘲笑你的人开始为你念诗
“一个人要抬多少次头才看到蓝天?”
你即刻学会说套用的蹩脚诗:
一个人要哭多少次才能感到不委屈……
“要有角色扮演精神”,在他还是穷小子时就这样说,周围的弟兄嘲笑他,饭都吃不饱呢,还角色扮演。他不仅一直在扮演,还相当努力——这一次,他扮演的是语言锋利而行为柔软的诗人。当然他也扮演过“当代艺术家”,在艺术展开幕酒会上,用力与艺术推手、拍卖行经纪人、艺术记者干杯,给他们结实的拥抱,握着他们的手送到门口,还鞠了躬。他最经常扮演“摇滚师”,在舞台上,背景霞光万道,他伫立中央,后身甩出一行大字“世界银行行长”,你要华丽就给你华丽,你要癫狂就给你癫狂,音乐勾兑出售。当他办了家宴扮演“男主人”时,会惆怅地对来客说:“我还是混得不够好啊!我要能当上总统,就用大奔一个一个接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