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一种画皮是艺术
杜尚说:什么都是艺术,什么都不是艺术。
事实上,他的一生就是艺术,他一生也都在逃避艺术,当你把杜他称为艺术家时,他跑去当图书管理员、教法文、下棋;当你以为他不搞艺术了时,他却从未停止。
这就是杜尚的独特之处,也是高明之处,他真正从态度上将艺术从生活中取消了,把生活做成了一个高超的艺术品,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最好的艺术,就是我的生活。
彼时,这是杜尚的高度;此刻,这是不是方力钧的高度?
我听过很多中国人说,也听过很多外国人说,方力钧是中国的安迪•沃霍尔。这个说法固然不错,不过我倒觉得,在精神上他其实更脱胎于杜尚,只是没有杜尚那么深刻,那么惊世骇俗;在技术上他才受业于安迪•沃霍尔,只是没有沃霍尔那么多变,那么光怪陆离。
杜尚也好,沃霍尔也好,都不开宗立派,也都不坐地收徒,但却都对世界影响至远。不为其他,只因二位都知道,艺术玩得再高妙,不遁入人生了悟之境,一切都白搭白费。
深得两位内功旨要的方力钧,虽非臻于化境,玩转当今世人还不在话下,所以,无论醉心盛名的中国人,还是痴迷深意的西方人,都被他一网捞入,如鱼如虾,如草如芥。
难怪那么多年,还有人始终说,方力钧是个骗子,一直靠自我炒作浪得虚名。
这样的说法,我不否认,也不承认,我觉得,从世俗层面说,方力钧没有错,艺术止步于商业,认不认那个价是你情我愿,把白菜卖出猪肉价,把猪肉卖出金子价,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接盘,只要自己击鼓传花接的不是最后一棒,后面还有冤大头哭喊着买单就行了。
但从艺术层面上说,他确实是个把人生艺术化了的大师,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只摆弄一个光头,这不是艺术家是什么?不是他骗了人生,是人生骗了他。而问艺术值不值这个价,如此问题,则近似于问人生有什么意义,永恒的斯芬克斯之谜,神祗台下几人能作答?
潘石屹说得好,时代把几乎每个人都逼成了商人。画家也是人,吃喝拉撒,声色犬马,并非在利禄人群之外,也不比一般人承担更多的高尚,所以,你没有理由苛责方力钧。
不过,我对当代画家却有个保留态度:他们成熟的是技法,不成熟的是态度。
很多画家技法太好,太炫,太丰富,远远超越了艺术的需要,艺术在技术层面全面解放,在精神层面却迟迟迈步不前。要知道,一个人在技术上过于强大是会走弯路的,会冲淡对本质的理解,对深度的把握,事实上,只有最简单的形式才能表达最具强大的内容。
而这一点,方力钧二十年前就做到了,到今天一直还在做,他始终回避火花,回避激情,回避理想,去掉细节,去掉枝蔓,去掉繁缛,直袒关键,直露意义,让深度回到视觉之内。一如安迪•沃霍尔所言,我的画面就是它的全部含义,没有另一种含义在表面之下。
更新技术还是更新态度?毕加索选择前者,杜尚选择了后者。技术和态度虽山水相依,但从技术到态度却山重水复。四十多岁的方力钧,无需做毕加索了,他要做的是杜尚。
所以,功成名就的方力钧又跑去开餐厅了,一个非常艺术气、知识分子气的画家渐渐生活化了,小市民了,开始关心成本和利润,不拒绝麻烦,也不回避幸福,有泪水了,有汗水了,才能活得像个人,不是么?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如梵高、高更者,终非他所愿。
或许,他还是在践行沃霍尔的训言:我从来没有不在状态,因为我从来没有状态。
而事实上,当方力钧把他那张光头涂上第一张画布时,其艺术和人生已经连为一体,雌雄莫辨了。人生从艺,四十不惑,他才终明白艺术不是画地为牢,不是坐井观天,喊一声艺术,却满满的都是人生,专一的都会死去,花心的才欣欣向荣,玩艺术就得像条野狗,漫无目的,却又遍地都是目的,随处都是艺术,随处也都是人生,不知君为蝶,还是蝶为君。
千百年来,艺术家因艺术潦倒,因艺术荣耀,是为人生而艺术?还是为艺术而人生?到头来,艺术只不过人生一种障眼法,你看它千变万化,波光流转,画皮被揭去之日,终究会现出原形,明眸皓齿的大美女,登时化位逃入深山老林的小狐狸,人生到底是百相千端。
人生艺术,孰是孰非,一如威廉•考珀所言,自然地运行全在上帝的旨意之下。
此刻,我记起1984年方力钧的一幅作品入选了在广州全国美展。当时,仅仅为了看一看他的作品在美术馆墙上的样子,他竟千里迢迢地坐火车从河北邯郸奔赴广州看画展。
说实话,我对坐在火车上一路忐忑、到了现场激动莫名的那个方力钧似乎更喜欢。(豆瓣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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