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去世的吴冠中先生是“笔会”最优秀的作者之一,也是文汇报几十年的老读者、老朋友。本文是对他早年岁月的一次十分简洁的回望,颇能看出吴冠中之所以为吴冠中的性格与情感的奥秘。发表此文,也是借以寄托我们全体的哀思。
——编者
童年照片:《吴冠中百日谈》一书中收有一幅照片,年龄大概在十岁左右,照片中,吴冠中眼眸生猛,鼻孔粗大,下唇宽厚,嘴角紧抿,凸现出一股桀骜不驯之气。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小年纪的吴冠中,已经很有一点霸蛮的味道。
魂迷丹青:初中毕业,吴冠中考入浙江大学代办的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读电机科。一年级暑假,偶遇杭州艺专预科的朱德群,俩人一拍即合,结为知己。一天,德群带吴冠中参观艺专的美展,他被眼前的美术作品惊呆了,就像婴儿启目第一次看世界,但觉五彩缤纷,眼花缭乱。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的艺术,我非投身它不可——吴冠中想。这年,他17岁,是青春期,也是叛逆期。父亲坚决阻拦,告诉他,投身艺术就等于投身贫穷。他不听,前面纵然是万丈悬崖,也要不顾一切地往下跳。母亲无奈,只好随他自主。于是,吴冠中就从工业职业学校退学,义无反顾地考进了杭州艺专。
红袍少年:抗战期间,杭州艺专迁居四川璧山。当地女娃喜穿大红袄,真美!红色在吴冠中心头涌动,他突发异想,自己要做一件大红袍。吴冠中很穷,他向一位富有的女同学借钱,女同学问明意图,笑了,一边借钱,一边说:“你敢穿!”
吴冠中急忙去布店买了最鲜红的布,又赶到缝衣店做袍,裁缝师傅拒绝接活,说男人哪有穿这种红袍的,谁做谁遭人骂,你还是去别家吧。吴冠中灵机一动,说我们下江(指江浙一带)的男人全穿红的,只有女人才穿绿的,你尽管大胆做,我回老家用。好说歹说,师傅勉强接下活。几天后取衣,回宿舍立即穿上,红袍辉映,满室生光。开饭时,吴冠中身着大红袍走进食堂,满堂轰动,尖叫,鼓掌。吴冠中得意非凡,犹如创造了一件杰作。
忆初恋:19岁那年,在沅陵爱上了一位女护士,是单相思,他给对方写了许多信,对方并没有收到。多情且多愁的浪漫维特,在期盼、焦虑、煎熬中过日子,这一苦恋,竟然延续了五十多年,直到“绿树成荫子满枝”的晚年,仍一往情深,铭心刻骨。
初恋,是赤子之恋;经霜不败的情,是真情。
留法考试与“状元试卷”:1946年,吴冠中参加全国公费留学考试,绘画专业留法方向,仅有两个名额,吴冠中自信地表示:“只要有一个名额,就是我的!”
考试结果,他以绘画专业第一名被录取。时任阅卷老师的陈之佛抄录了他的试卷。60年后,陈之佛的抄件被发现,吴冠中的“状元试卷”得以重现人间。
神倾《最后的晚餐》:1947年夏,吴冠中从上海乘海轮出洋,抵达意大利拿波里,然后下船,改乘火车去法国。中途经过米兰,停车半个多小时。这儿有个圣玛丽教堂,达·芬奇《最后的晚餐》就画在那里。吴冠中急于一睹名画风采,便拉了一位同学,坐出租车前往。疾驰到教堂,却吃了闭门羹,拿手使劲拍,门里没有一点儿动静。正失望间,身后走来一位神父,吴冠中用法文告诉他,自己是从遥远的中国来的,趁火车短暂停靠,想进去看一看闻名世界的《最后的晚餐》。神父颇为感动,为他俩打开了大门。站在壁画前,神父指着耶稣身上的污渍,告诉说那是马粪的遗迹,是拿破仑的骑兵用马粪投掷犹大时留下的。面对残破不堪的世界名画,吴冠中感到几分悲凉,他觉得远不及我国唐墓的壁画来得清晰。时间短促,出租车司机在催,他俩不得不迅速离开,回到车站,刚好赶上列车启动。
人是脆弱的芦苇:初到巴黎,复活节放假,吴冠中和一位法国同学结伴,乘小舟顺塞纳河漂流写生。这计划是很大胆的,塞纳河宽达百米,他们的小帆船被波浪涌向河心,随波逐流,颠呀颠,颠呀颠,最终被一个大浪掀翻,俩人都落入水中,吴冠中不会游泳,几乎送命之际,幸遇一艘大船搭救,得以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