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六月一日,日本的摄影之日。我带着荒木经惟最喜爱的威士忌来到了下北泽。在一起前往酒吧途中路经另一家小酒馆,「主人在睡觉,不过我进去一下」,荒木经惟将他刚拿到台湾出版的《走在东京》,翻到拍有这家酒馆的照片那页,放在桌上:「他应该会吓一跳吧,哈哈哈」……。
黄亚纪:我经常来到日本,近年来日本社会各方面面临着转换期,其中一个特性就是女性变得强势了。不知就一个摄影家而言,您对这些变化有怎样的想法?另外,未来的日本女性像会是如何呢?
荒木精惟:(荒木将女性Zyosei和情势Zyou-sei有些听错),情势不可能预测的吧,波波波,乱七八糟的吧。政经情势?会怎样呢?应该一路下坡吧?直到天昏地暗吧?无药可救吧?但是,我相信这不只是日本,不只是东京喔。虽然台湾的情势我完全不了解。
啊?什么?是问女性啊?如果是女性的话,女人应该一路变强吧,一定是女人比较强的,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女人是在上面的喔。而现在这已成事实了。「比起男人,我们更为优秀!」,现在女人不是都敢这样露骨的说了嘛,之前还稍稍控制自己,谦虚不说呢,哈哈哈。
黄:您一向以女性做为拍摄对象,通过这样的女性像,您最终希望表现的是什么呢?
荒木:虽然有「表现」这样的词汇,但事实上我并没有表现,在表现的是女性、是女人、是被摄体,而我只是将他们复写出来而已。如果要用「表现」这个字啊,不如用「表出」,也就是诱发出来,女性其实怀着希望被诱发出来的欲望呢。
但是就像我刚才所说,现在已经是女性不需要诱发,就完全显露出来的时代啦,所以已经不需要我啦,女人们啊「喀~」地显露出来啦,知道吗,要接受也是很辛苦的事呢,哈哈哈。
比如说,以前我说,相机就是男性性器,但是最近,我反而觉得是女性性器了呢,相机啊,是受容、是接受,最近的我是如此感觉的。但是就在这时候,我得了点癌症、身体状况不大好,所以现在,相机是棺材呢,我把大家都放到棺材里面,哈哈哈。所以变成了这副德性。
年轻的时候(相机)是攻击性的男性性器,而现在变成女性性器、是接受的时期了。只要我拿着相机,很自然地、不知不觉地就如此感觉呢。但是,已经接受太多,装不下了、吃不消了,哈哈哈。
黄:从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改变呢?
荒木:嗯,稍早之前吧,啊,或许是更早之前吧(笑),要我说这个事情不是让我很恼怒吗!
但是我一边一直说着棺材,一边拍照,结果,你看,Chiro就这样死掉了呢……。还真是有趣啊……(面露哀伤)。
但是呢,现在我在拍的就是「Chiro死后」呢,小Chiro死了以后,荒木会变成怎样呢?或许你会说,大概就是又拍着天空吧,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错啦,我还要、还要拍呢。
猫啊,似乎能够了解每一个人呢,无论是你说的话或是关于你的所有事情。
但是我啊,最近总是被谈到癌症的话题,我已经累了。换我来问你好了:如何?你有得癌症吗?是不是得了乳癌了?我可是很会帮人找乳癌的喔,哈哈哈。
现在真的很流行癌症啊,果真是时代的疾病……。
黄:您提到拍摄天空,就我所知,您因为所爱的对象不在了,所以拍摄天空,拍摄「虚」。
荒木:我不只是被摄体死亡时才拍,我一直拍摄着天空。虽然我不信佛教那一套,但是天空真的有着什么呢。你想想,当你所爱的人去世时,你为了不让眼泪留下而头往上仰,那不就望着天空了嘛,哈哈哈。
天空,不曾停止变化。虽然天空飘着云彩,但从未有一刻是相同的:时刻变化,朝着变化而去。说实话,就我的个性而言,我其实很讨厌按下快门、把事物静止下来、那所谓的「摄影行为」呢,我其实很希望能够「咻~」地不断变化,所以我才会被「动」的东西所吸引吧。
天空,你看,是「空」吧,所谓的空虚,虽然这是佛教说法,但我所说的空、我所拍摄下来的天空,并不是宗教的空虚:「天空非空」,天空不是空虚、不是空无一物。具体来说,天空包含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但既不是抽象的、也不是精神的、又不是「悟」、也不是「禅」,而是具体的、是心情的具象化,不是吗?
天空是从自己心情的流动而形成的东西呢。以前我最常拿来比喻的就是,天空就是一扇窗户,只是现在我老爱装模作样,改口说那是底片(film),但是其实只有天空才是拍下心情的底片呢。不过那些用数字拍照的人,可是真的什么也没拍下,不行的啦,哈哈哈。
很难理解吧,我光是随意说说就说成这样,哈哈哈,因为我已经是神了啊。
在这之前不久,我还在天空的照片上作画呢,说那是我的「遗作」,你看,摄影是谎言吧,我可是到现在还活着呢,对吧,哈。不过,和天空相对、或是对决、或是合作,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因为做了这些事情,所以我才又得到了生命呢,我是这么想的。我们(摄影家)啊,只有继续拍照才能活下去呢,所以怎样都好呢,我可是什么都拍啊,不只是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