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在东京,从家里阳台上可以看到天空,真的很棒呢。
荒木:对,我称我家的阳台为乐园,那可是Chiro的最爱,可惜现在她不在了,已经是废园了呢。我现在很后悔呢。还有我的寿命,大概还有一年半吧,我的寿命。
所以,事物无常,什么重新制作、整修,像是法隆寺的整修等等,那可是不行的。因为所谓的时代,就是注定要被风化的,注定要与崩坏有所交集,人类也是一样啊,所以希望什么返老还童、希望看起来更年轻,不可以这样想喔,万物都必须和自己的年纪相应,只要有那个岁数应有的魅力,那就足够了。如果脸上长了皱纹,也有皱纹的美丽,反而是没有了皱纹,才会变得无趣呢。云也一样,如果没了细节,那就非常无趣。
所以,比起画面的空间细节,我更喜欢像是时间的细节的东西呢,摄影若能传达出那个时候、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感觉,那就好了。或许用「时代」是过于粗略的,但是真是如此,因为我们来到的,就是时代的此时此刻,不是吗?
黄:那您对于历史、过去的看法呢?
荒木:我是为了自己而活,也是为了活着这件事情而拍照,所以,对于历史、传统,我是没有多大的兴趣。因为,每一天、每一刻,都有属于那天、那刻的欢乐,不是吗?
黄:那你有没有希望被生在不同的时代呢?比如说没有相机的时代?会不会无聊呢
荒木:是啊,没有相机!那可不行呢。
黄:那数位时代呢?你有什么想法?
荒木:已经结束了,我根本不想把数字纳入摄影的范围里。尽管听起来像是玩笑话,但我可是认真的: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对摄影的感情,其实是「不暴露」。所谓的数字,是极端的、直接的、暴露出来的、并且是太过暴露的。所以,数字不是很无趣吗?全都暴露了,没有意思的。摄影,就像是拥有越多秘密的女人,越有魅力,哈哈哈。
日本的富士底片,到了现在还执着生产底片型相机,甚至还推出6x7蛇腹相机,根本是卖不了的东西,却刻意努力坚持,这和我现在的思考是相同的呢。
所谓的底片型相机,在操作上有些麻烦的地方,所以到拍摄前需要一点时间,而我认为这点时间的感觉,就是摄影成为摄影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直接(straight)」。这和什么光线与相机的平衡啊、决定的瞬间啊,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单单的「拍摄」而已。事实上,这反而像是数字在做的事呢。这才是真正的摄影啊,所以我才这么做。
黄:那您对于摄影的想法也因此改变了吗?
荒木:我对于摄影的感觉,自始至今,未曾改变。今天有粉丝拿着我以前的摄影集来给我签名,当我看那些照片,发现即使到了现在仍没有任何改变。这次我在Taka Ishii画廊展示了「古稀的摄影」,并不是我摄影的顶点,而是和最初一模一样的摄影。我又重新开始了喔。和最初相同的摄影。果然,我还是要坚持底片呢,虽然我很讨厌这么说。
「古稀的摄影」,真的和我最初拿着相机、按下快门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有人会问我,「你这次怎么了?完全没有表现啊」,如果你没有仔细思考,是不会了解这些摄影其实是很棒呢。
从「古稀的摄影」开始,也就是说「摄影七十才开始」啊,我要打起精神,对手是毕加索和北斋,所以我得活到九十岁、一百岁、继续拍照,不过大概在那之前我就会被神给带走吧,哈哈哈。
黄:您提到毕加索、北斋,想请问您,您认为只有天才才能创造杰作吗?
荒木:嗯,艺术是努力不来的,从一开始就被决定的喔,看看艺术之神是不是站在你这边。我是这么觉得的,艺术是一种诈欺,不是学历。
黄:最后我想请问,现在世界各地流传着二零一二年世界毁灭的预言,如果二零一二年人类果真要灭亡了,您最后想要拍下什么照片呢?
荒木:到了那时候啊,就是那时候经常相遇的女性吧,或许是一只小野猫,或许是骑着脚踏车经过的母亲和小孩。当下那时刻所相遇的事物,就是我摄影的本质,「想要拍下的照片」?从来没有过的。
从开始到现在,我与不同的相遇交会:母亲的死、父亲的死,当然也不是只有死亡,还有和阳子的相遇、和Chiro二十年来的交往,这些不都是人生的相遇吗?
所以我想,一定的,在人类灭亡的时候,会有美好的相遇存在。
感谢东京Zeit-Foto Salon的石原悦郎先生与铃木利佳小姐对此次采访的协助。
【编辑:sin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