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您刚才一副画当中有一个小雕像。

毛焰：那是我当时带学生去看德拉克洛瓦的画册，看完我就想太棒了，我要模仿德拉克洛瓦，按照德拉克洛瓦的感觉画一张这样的肖像。本意是如此的，于是我开始画了。画着画着，感觉出来了，结果就画成这样。这张前，我的画都是肖像大画，都是比较激烈的、比较强烈的。但从这张开始，其实我想模仿德拉克洛瓦的。这张画，96年年底是我转折期的画。画完这张之后，第二张、第三张就不一样了，这是我转折期的第一张，这张画很棒。

观众：谢谢毛老师。

观众：毛老师，听到您非常精彩的演讲，我注意到一点，您对当代画家有一种自我宣泄，在画面上把自己很激烈的色彩毫无保留天马行空地强加于观众，对此有些反感。我个人理解，您是强调自然情感流露，不管技巧如何、画技如何，要自然的画出真实、平和的东西，这可能是您追求的境界。刚才浏览了一下您的作品，我想听一下，您对自己的哪幅作品，感觉是代表自己真心、自然情感的流露。

毛焰：刚才放的作品，是我觉得我作品当中可以看看的，没有哪张说是我最喜欢的、最棒的。我现在不太追求这些东西，比如我哪张画最好?我现在不太追求，我觉得，那个没有办法追求。我追求的底限在不断的提高，这个很重要。我不要求我的画有多么多么好，原来会较真的，现在不太这样了。我觉得，底限要不断的提高。至于多好，不重要了。我觉得，刚才那些画，都还可以看看。并不是说我画得多好，没有那种感觉。

观众：毛老师，我是一个绘画的初学者，我想问一下那些大师画的脸有黄的、白的、绿的，为什么这些大师要画这样的颜色?这样的颜色有什么含义呢?

毛焰：肯定有他的含义。你刚刚主要是说色彩对吗?像培根的。实际上，这些色彩，从这些大师开始变得主观起来了，变得不是个人，但很主观，有强烈情感的精神指向，比如梵高第一个把太阳画成金黄色，在此之前没有人这样看太阳，因为梵高有一根筋的味道。这些大师之所以了不起，是因为在自然界发现了主观情感东西，可以和个人的情感结合起来，以非常自然的方式、强烈、饱满的方式传递出他的感受。这些大师为什么了不起?因为有极大的创造力。

观众：毛老师您好，刚才听您说画的时候，您说作为绘画在自己创作的时候不要太多有意的表现自己，你坚持画就可以了，自己的风格会自然而然的形成、流露出来，这点我非常赞同。上个月听过陈丹青老师的讲座，讲当代艺术。他说当代艺术最大的特点，就是完全摒弃个人的情感和特色的东西，这个您同意吗?

毛焰：我觉得不是。当代艺术，很多艺术家骨子里要树立自己的概念、树立起自己的品牌、树立自己的价值观，而且这种价值观要和时效的东西发生关系。其实，我是说当代艺术有一些艺术家过度的放纵自我，比如说一些画家，他很有能力，很有才能，但是他急于表现自己，放开了画，画很多，我觉得这是很大的问题，覆水难收。我们讲弗洛伊德、培根，弗洛伊德画到80岁还是很严谨的在画。一个是方式的问题，还有一个是人的认识问题，人的认识有高有低。有的人放开画，在我看来就是瞎画，越瞎画越是想证明自己，越想证明自己越是瞎画，越是做效果画画绿绿、张牙舞爪，而且有不少这样现代画家很火，但我觉得大家不要当回事。艺术、绘画，这么多年要形成自己的风格、要达到具有高品质，没有长时间的投入是不行的。想做大师，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些大师，都没有认为自己是大师。像维米尔，包括塞尚，塞尚一辈子极度不自信，一开始非常笨拙、生涩甚至很蠢地画画，但当时没有人认为他的东西有价值，即使他最好的朋友左拉，认为他很有天赋，但认为他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好的画家。塞尚了不起在哪里?他的情况不像我们所想的，塞尚的父亲是银行家，他不缺钱。只是父亲绝对反对他搞艺术，但父亲最后还是认同他。当时他给父亲提出，我每个月需要125法郎的生活费。父亲给他150法郎，他当时很有钱。但是，他一直很讨厌自己，因为他父亲反对他搞艺术、反对他画画。但后来塞尚一辈子都在感激父亲，觉得自己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他父亲怎么怎么好。为什么?他的父亲在他42岁的时候去世了，给塞尚留下了一笔遗产，这笔遗产具体的数额，在一八多少年，那是2亿法郎。也就是说塞尚，是当时全欧洲最富有的画家，这个钱是给塞尚的遗产。我们想想，当代中国有很多艺术家，他突然有几亿，而且当时两亿，在现在来看是无法想象的，会怎样?我觉得很多人会疯了，这都有可能的。但你塞尚根本感觉不到这2亿法郎的存在。塞尚根本还是在做他的东西，他的东西没有人认同，但他要去做，做到最后塞尚成功了，塞尚成为现代艺术之父。我刚刚讲的，不仅仅是个人方式的问题，绘画还是一种信念，不是简单的一种方式，不是简单的一种成功，名利双收，不是的。作为大师来讲，可能那微不足道。塞尚就是一个例子。他当时，是全欧洲最富的画家，但很多人估计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回事。而且塞尚画的大部分作品，只有一个阶段，少数作品签了日期，大部分的作品是没有日期的，这说明什么?他不断的累计。但我们今天回过头看他的作品，有很多作品不得了，非常的牢固，所以塞尚是不得了的。绘画是不仅是人的方式，还是一种信念。

观众：毛老师，我想问几个私人问题。托马斯和您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一直到画他呢?

毛焰：最开始是习惯，顺其自然，我比较懒，感觉比较省事，就画他，比较简单，不要太复杂。我也没有野心，要把绘画搞得太复杂、搞得眼花缭乱。我画托马斯，实际上是一种抽象的概念，他是我的朋友，但在我的画里是抽象的概念，不代表什么。和中国当代文化没有关系。现在我们看了很多中国的元素，中国的画，这对很多艺术家很重要，但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我无疑当中就回避掉了这个问题。

观众：你刚刚说，不要求自己画得多么多么好，但我还想问你，是觉得现在自己画得好还是原来画得好?

毛焰：实际上，哪个阶段画得更好，这不重要。现实当中有很多人喜欢比较，这个很麻烦，老是要比、老是要分高低，很麻烦。绘画，是一个过程，你不要斤斤计较得失、高低，是一个完整的过程。现在我们去谈各自的绘画怎样怎样，别人的绘画怎样，都为时过早，而且毫无必要。而且很多人现在没有耐心，老是要想看今天怎样，没有人想看明天。这个不太好，因为很多东西，像绘画、艺术，是很缓慢的。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不想证明自己什么，很缓慢，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说清楚我哪个时期的作品好，哪个时期的作品更好。这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观众：我的父亲，原来在南×进修过，和您一起画过画，让我见到您，让我代他问好。

毛焰：谢谢。

观众：毛老师，我们都知道，有很多绘画者、艺术家，他们其实在不断地否定自己当中成长，包括我很喜欢的一位艺术家梵高，我去荷兰看过他的画，包括他早期的作品，我们没有看到过，他可能到后来到法国碰到了(高更)，接触到日本的浮世绘，他在不断的痛苦中改变自己的绘画，一直到最后找到自己情感流露的表达方式。我想问两个问题。一个是我们看到今天您有很多关于托马斯系列的东西，这是您碰到托马斯之后的表达方式?还是你情感有了新的阶段?还是因为您刚刚说的，他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一个元素寄托?您现在是处于什么阶段?您现在是什么状态?

毛焰：我画托马斯的时候，刚开始真的非常偶然。我记得去年的10月份，我在北京和刘晓东喝酒。刘晓东和我聊，他就说，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为什么画托马斯画这么长的时间，而且化得这么好?如果你是同性恋，这个事情就大了。这就体现，我和刘晓东是两个概念的艺术家，他是看中主题、内容，他有一个确定的主题。我的概念不是主题，不是内容，我的概念是绘画的语言，所以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艺术家，当然刘晓东是非常非常棒的画家、艺术家。表面上，我在画一个很单一的东西，但我实际上，我的话题绝对不是描绘托马斯，是在这个过程中要找到我个人的语言方式，而且我认为我已经达到了，这个方式可以说悉尼、可以说灰色、瓶颈、迷幻、虚无，都可以，这是我的主题。艺术家的方式不一样，有很多针对个人的方式，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方式，可以让我规避很多东西，让我可以安安静静一心一意地在绘画的语言上去做功夫，寻找自我的语言方式。中国的传统文化当中，不仅仅是讲语言的问题，要讲语境，语言的境界。我个人觉得，在中国当代艺术绘画里面，有很多艺术家非常非常棒，但我确实觉得在这上面下功夫的不多，很少。有很多画家的语言方式是西方的，是别人的方式，不是自己的琢磨的，是提炼。这个提炼，需要非常长的时间，并不是说我每天要干什么，是用心，你要专注，你的方向要明确。这个问题上，我非常明确。我要提炼出我自己的绘画语言，包括绘画的过程、绘画的方式，我也要有自己的方式。

观众：刚才您提到塞尚，塞尚是现代绘画之父。我看他画的时候，他曾经讲过拉丁几何分割，我对这个一直比较磨合。还有，如何欣赏他的画?您刚才讲座的过程中，也说过他，他的画真的不美，但却有这么大的震撼力。

毛焰：塞尚很特别，我们知道塞尚后期印象主义三个大师之一，艺术史的地位，塞尚可能是最高的。还有是早期印象主义，很简单的说，塞尚为什么寻求哪种几何结构?包括从自然里面、从古典绘画里面获得稳定的结构?其实很简单。塞尚是很奇怪的一个人，很孤僻，也很倔，也很高傲。他有时候一根筋，他很高傲，他认为早期印象主义，他并不是都看得上的，他说(莫奈)拥有一双多好的眼睛啊?他只是认为(莫奈)有好的眼睛。塞尚想做的事情就是觉得要把早期印象主义的绘画弄得恒定，弄得牢固一些、持久一些，他认为那些东西不够恒定，都是松松散散的结构，光嘛。光，毫无疑问是革命。但塞尚来看，他认为这样的艺术不够恒定，不够经典，不够牢固。牢固是什么?几何三角。所以他就在里面想。他画的布纹等，都是直线，很坚硬、很牢固，所以，由此可见，塞尚不得了。而且他画了一辈子，最后成功了。他也很笨，但最后他成功了，他很厉害。其实他也很自卑，但他同样也看不起很多人，很奇怪。当他晚年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很厉害了，很牛了，当时一个画商给他办了展览，他偷偷摸摸去看的，出来碰到儿子，说你看他把我所有的画配了外框，他觉得这个很棒啊。他慢慢被认同，但他不是装的，这就是他的可爱之处。塞尚的钱用不完，是全欧洲最富有的画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