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与涅磐——张洹访谈
身体是生存体验的唯一直接途径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你曾经谈到,在30岁时(1995年),非常沮丧,想杀掉自己却又办不到。为什么?
张洹(以下简称张):30岁的时候,事业没有任何起色。 那段时期发生的暴力事件很困扰我,很压抑,想干掉自己,又干不掉自己。有一次很倒霉。北京的夏天晚上十二点多,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喝酒,这个酒吧叫“洗车吧”(Car Wash),那天酒吧的位置几乎全满了,只剩几个位置空着,一坐那儿,对面就有个男人说“滚”,我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一杯啤酒就豁到我脸上来了,接着另一个人就用酒杯把我的头砸开了花,我满脸都是血,朋友帮我叫了辆出租车到了附近的医院,我的头因为失血过多,晕得直打转,医生根本不理你,因为交不起手术费,只好在医院里打电话求人借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朋友送钱过来,医生才开始缝针。我也弄不清楚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许看不顺眼吧。我那会儿要是有枪,可能早把这个酒吧扫平了吧。
张洹 《二分之一》 表演 1998年
杜:你1995年把自己关在铁箱子里时,是什么感受?
张:狂躁。那段时间,我在准备做一个二十四小时的作品,就是想对自己的承受和冥想作一个挑战,我做了一个铁箱子,想把这个铁箱子放到北京郊外一座很美的山顶上,从早上六点日出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日出再一次升起为止,一共二十四个小时。为了实施这个作品,我和孔布跑遍了北京郊外的山区,最后决定在北京门头沟妙峰山的一座山头实施。然后就订做了一个80厘米乘80厘米的铁箱子,这个箱子的侧面有两个口,每个口的尺寸大约是15厘米乘2厘米。我在作品实施前的一天,想先坐进去体会一下,用打坐的方式。可是一进去以后,突然感觉不对,铁箱盖的铁钩已经自动扣住了,我这时意识到处境危险,但是我劝自己,不要慌乱,慢慢想办法,我试图用手伸出那个口,来打开铁钩,根本不可能,我的手无法伸出来;我想用头和背把箱盖用力撑开,我用尽全力摇晃这个铁箱子,想把它翻倒,让铁钩子自动打开,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这时箱子里非常闷,我也变得也非常狂躁,感觉头发都竖起来了,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本能地就大喊“救命”“救命”!喊了很久,我已经快要绝望了,这时很远好像从天边传来的声音在问“你在哪儿?”我告诉她,我在哪儿,赶紧去找人,一会儿人来了,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打开一点门,又不敢进来,她喊你到底在哪儿,我说快来,我在铁箱子里,快把我救出来。 我从铁箱子出来一口气跑出这个大楼,做了个很长的深呼吸,幸运的是这个公寓的落地窗没有完全关紧,否则一个月等朋友旅行回来后会闻到房子很臭,然后发现我已长眠在铁箱中。这件事发生后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认识,当时的感觉是我可以没有饭吃,我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自由,活着是最最重要的,生命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