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应该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是物质上的,追求温饱。第二重是精神上的,希望有所愉悦,有所寄托。第三重是灵魂,追求内心的平静与超脱,还体现在一种献身精神上。前不久去日本,在一座寺庙里,正好僧人做完功课出僧房,在佛号声中,七十多个僧人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脸上写着慈爱与安详。那种表情绝对不是刻意做出来的,没有修炼,不可能有如此感动人的表情。我认为,艺术其实也是一种宗教。在宗教精神普遍匮乏的当下,有些中国人就将收藏艺术品当作一种修行。
○捐赠与接受是平等的
笔者:我记得你曾对我讲过,世界上最大的慈善家是卡耐基,他有一句话对你的震动很大:一个人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
马未都:中国人为什么特别看重钱?有俩钱就赶紧存银行,要不就塞砖缝里,那是因为中国积贫积弱的时间太长了,他老是有一种危机感。现在好了,中国人富了,空前地有钱了,但为什么内需还是拉动比较困难?还是想存钱。表现在慈善事业上,就有一种普遍心态,出于救济的目的才向社会捐钱。这几年中国天灾频繁,大家纷纷解囊,就是赈灾性质的集体行善。但我最反感的是,他捐钱的时候总是大张旗鼓,数额要写在大支票上,还要在台上高高举起,就怕人家不知道。我的天啊,这在西方国家是非常丢人的事!在西方国家,救灾是国家的事,大多依靠行政力量来完成,还有保险、基金会等机构的辅助,他们机制完善嘛。那么个人做什么呢?你可以向基金会捐钱,向艺术机构捐物,个人更多的是参与公益活动。而且,他们捐钱捐物,捐赠方与接受方是平等的。不像我们这里,总是要求接受者表现出感恩之心,那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而且你捐钱是吗,他得审查你的财物是否干净,你还得居下临高。
笔者:这种举大支票的做法也许是向社会倡导善行,强调他的示范意义。 马未都:“善与人知不是真善,恶恐人知必是大恶。你做了点善事,就迫不及待地让天下人知道,这就不是真善。还有一句话更狠:善与人知便是恶,恶恐人知便是善。这里有辩证法!
○财富观念应该更新了
笔者: 前不久你这里成立了一个观复文化基金会,现在有人向基金会捐钱吗?
马未都:观复基金会是一个盈利不分配的机构,盈利多少都会用在博物馆的建设上。另一方面,它接受社会的捐赠,并借鉴国外同类艺术基金会的管理模式,打造自己的公益文化品牌,探索适合中国博物馆的运营模式。无论处于何种阶层,无论人种和国籍,他愿意捐,我们就心怀感激地接受。目前我们收到的最小一笔捐款是2000元。
不少民众是出于对观复博物馆的信任与肯定来捐钱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在弘扬、宣传中华文明。我相信,再过十年二十年以后,社会上有大量财富没去处,如何处置自己的财产,会成为富人的心病。那时,人们的财富观念就应该更新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将自己的钱拿出来,捐给公益组织,投入文化事业。
笔者:将自己的收藏都捐了之后,你会觉得失落吗?或者为了弥补这种失落,你会回归小说家的角色吗?
马未都:捐了之后我不失落,反而是踏实。至于写小说,有这个可能。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生,是两头倾向文艺,中间需要哲学。这个哲学不是斗争哲学,而是经营的、处世的哲学,年轻时,或者老了之后,才会非功利性地通过文学来倾诉,来想象,来寄托。我常常设想有一天,那时候我已是一头风霜,两袖清风,走在街上跟北京城里的老头儿没什么区别。我得了闲就来到观复博物馆,自己掏50元买一张门票,并瞅一眼门前的小牌子:“每个买票参观的观众,都是观复博物馆的资助人。”进了馆,我混在观众中,听讲解员介绍一件清代康熙五彩象腿瓶的时代特征与审美价值,心里不由得一乐:这玩意儿,当初从潘家园淘来时才不过区区几千元!
笔者: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想法的,人们对荣誉的欲望也是正常的,你至少不能漠视捐赠者的这个需求啊。
马未都:是啊,所以我要让捐赠者看到自己身后的荣耀,这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比如说,我会在博物馆的院子里立几十尊真人大小的青铜人物塑像,你可以选择姿势,坐着站着靠着随你,自然地散落其间。我自己就坐在一张也是青铜浇铸的明代黄花梨大案上喝茶,对面留一把空着的官帽椅,谁来了都可以坐,跟我说说话。每人脚下有一块小铜牌,刻着人名、出生年月和捐赠日期。
笔者:前几天有新闻说了:日本今年第二季度的GDP总值为1.28万亿美元,中国同一季度的GDP为1.33万亿美元。中国已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马未都:老二不好当啊!我们与长期积弱积贫的时代告别了,进入积富积强的时代,但如何正确看待财富,使用财富,我们准备好了吗?
【编辑:sin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