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东方人的思维画西洋画
赵无极的画比较深奥,看似西画,又蕴含东方意韵--行内人都知,融贯东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赵无极是将两种艺术掌握到一定程度,修炼到一定火候才达此种境界的。
1949年5月,赵无极在抵达巴黎后举办第一次个人画展时,法国国立现代美术博物馆馆长多里瓦尔写道:“他使用油彩和使用水墨一样,赋予油彩一种中国绘画惯有的流动性和不发亮的透明感。同时,他的油彩保持了远东绘画柔和的明度和含蓄的透明朦胧。他的韵律中有一种柔和、优美和自信。”
这种柔和、优美和自信也从成年后的赵无极眼中流出。自始至终,他保有一双温润的艺术家的眼睛,一种谦逊儒雅、真诚豁达的性情。
正因为如此,他在巴黎渐渐结识了一批艺术圈的良师益友,像艺术品味相当高、有“诗坛怪杰”之称的亨利·米修--他为赵无极的画作诗八首,出版了赵无极在法国的第一本画册《亨利·米修眼中赵无极的八幅石版画》;像发现了西班牙超现实主义大画家米罗的画廊主人皮埃尔·洛布--他第一次走进赵无极的画室就挑选了12张,并一次性付清2500法郎,然后,他跟赵无极签下合约(毕加索也是皮埃尔画廊签约画家,曾对朋友说:“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很有才华。”),开始了多年合作;还有法裔美籍作曲家、指挥家埃德加·华莱斯,赵无极在听了华莱斯的《荒漠》之后,如痴如醉,“从那时起,我开始循着另一种有节奏的脉动,使光线在画布上也具有节奏感。”他在柏林与抽象表现派画家巴尼特纽曼邂逅,彼此倾慕,交往多年……
多年以后,赵无极的第三位夫人、法国人弗朗索瓦·马尔凯感到不解:“怎么你一到巴黎,就结交了这么多大画家、大作家,甚至名医呢?”其实,赵无极出国前的老友,哪一位是白丁呢:作家卜乃夫、诗人徐迟、翻译家冯亦代、画坛女杰郁风……
在日内瓦,赵无极看到瑞士画家保罗·克利的画,色彩间夹杂着线条与符号,画面中流布着童稚率真的趣味、轻盈灵动的诗意,赵无极给震住了--它们重神似,讲意境,与中国美学思想相通,为赵无极指了一条新路--以东方人的思维、情感走进西洋画。
于是,他回过头来在汉砖、青铜器、甲骨文、钟鼎文中发掘神秘符号。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变成一个“二流的克利”,艺评家德刚也称之为“乏味的克利”。这个求新思变的摸索过程相当痛苦,有整整两年,皮埃尔画廊没有卖出一张他的画。
一遍遍重画、毁弃,从头来过,赵无极终于悟到,必须打破那些凝聚着的象形文字,突破它们所形成的结构限制--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在走进克利的世界之后走出来,构造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慢慢地,他的画开始重新活起来,符号变成了形体,背景形成了空间,他的画笔由圆头改为扁头,甚至开始用一些从前不敢碰的颜色。这一时期的作品,画面充满张力,观者已无法直接从视觉形象来推测、定义作品的内涵。愈到后来,他的作品愈少见叙述性的标题,而多用编号或者作画日期命名。
他无数次讲到:艺术是一种需要;摸索绘画语言的过程,亦完全是出于内心表达的需要。在他的画布上,能够寻觅到那种悸动的颤抖,他毫不掩饰地将喜悦、怀疑、犹豫、不安等情绪带入画笔,画面上留下跳跃、退缩、振作的痕迹,他试图表现的不是风景,是宇宙瞬息的运动。艺评人阿伦·儒弗瓦写道:“赵无极的作品清晰地反映了中国人看宇宙万物的观点,遥远和朦胧反映出默念的精神,而非默念的具体事物。”
1964年,在定居巴黎16年后,赵无极加入了法国籍,他不仅打破了老师林风眠“在巴黎靠画画谋生几乎不可能”的说法,而且已在欧洲画坛占有一席之地。在《绘画是我的生命》中,他写道:“如果说,一个人一生中必须做些让自己发狂的事,那么绘画便是我的全部生命,也是我终生去追寻的惟一凭借……虽然我加入了法国籍,但我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中国人的。”在法兰西画廊为他举办第二次个展时,有艺界大佬问赵无极:“你作品的含义和意境是什么?”他答道:“我绘画的源泉来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