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其
艺术的个人创作要想与众不同已难于登天,在艺术的表达内容,即精神体验上能否与众不同?
在一个生活方式全球化的时代,似乎也难以做到。
9月上旬,与好友去韩国观摩光州双年展。光州双年展为亚洲重要的双年展,但近几届也陷入“高级的平庸”循环,哪怕上届由美国著名的非裔策展人奥奎-恩维佐总策划,也难逃此病。在艺术全球化的时代,艺术语言和展览要与众不同,实在太难,再优秀的策展人似乎也回天乏术。
这一届光州双年展由意大利的年轻策展人马西米利亚诺-吉奥尼(Massimiliano Gioni)担纲,主题为《万个生命》(10000 Lives),不少网站译作“万人谱”,倒比英文标题更有意味。但整个展览给人的感觉却是“万人一谱”,参展作品在语言上、表达的精神感觉上缺乏新意,似曾相识。吉奥尼选择的作品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比较像2007年卡塞尔文献展的风格,即作品的技术形态在以前诸多大师的语言模式内,局部有些自我特征,体现为一种微妙的、暧昧的、浑浊的、说不清的形态;另一类则是欧洲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私人老照片,如家族合影,一些贵族青年女性的裸体自拍,脸上戴着面具等。
浑浊不清的自我感觉、老照片以及为数不少的上世纪功成名就艺术家的老作品,构成了策展人想要的“万人谱”。但这更像是为配合一部学术研究专著而做的文献展,作为一个双年展的主题及作品构成,则显得过于优雅且沉闷,缺乏时代气息。不过这个展览倒是欧洲人目前的精神现实的真实写照。中国人现在处在一个社会变革和现实活力四射的年代,欧洲社会几十年没有变化,艺术家也没有什么关于社会现实的深刻体验,而艺术、哲学和宗教等思想史上的学科问题,欧洲学界在每个小题目上都有人深入解释好几遍,在这些方面艺术家也搞不过学者。欧洲人的精神感触目前就是沉溺于形式和私人影像记忆中那些微妙浑浊的私人感觉,这块处女地或许还值得探究。其他领域,要么被影像工业生产的图像所弥漫,要么被庞大的知识密集型的学术研究所覆盖,个体艺术家很难体现优势。
经过现代艺术一百年及全球化的进程,艺术语言的各种技术形态,无论西方发明的还是中国发明的,普遍进入一个全球化使用的阶段,基本上越不出写实、表现、拼贴、现成品、波普、新媒体、观念、表演这七八种类型,大部分艺术家只能做到在这些技术形态中搞一些局部不同。艺术的个人创作要想与众不同已难于登天,在艺术的表达内容,即精神体验上能否与众不同?在一个生活方式全球化的时代,似乎也难以做到。无论是曼谷、东京、纽约、巴黎、首尔还是北京、上海,现在大家都是出门坐电梯、打出租车或者开私家车,去银行自动提款机取现金,到连锁超市买东西,旅行都是坐飞机、住星级宾馆,一样上网和使用手机,看好莱坞电影,关于社会、政治以及两性关系的看法都差不多。
参加这次光州双年展的不少中国艺术家,虽然他们知道什么资源是有价值的或引人关注的,但因为学养不够,没有真正达到高端的精神感觉和观念认识。中国艺术家一直靠本能体验的中国特色过日子,现在本能体验全球化了,学养又不足够把生活经验提升到高端的精神感觉,怎么做艺术近几年茫然无措。这是因为中国的大中城市也开始全球化了,宋庄也开始“小资化”,中央干道两边出现了三里屯、后海式的酒吧和餐厅,艺术家出门也有不少开着私车,这种生活形式产生的精神体验也就没有什么先锋性了。
上个世纪的现代艺术为了寻求文化多元语境中的自我特征,退回到艺术语言的自立性。当代艺术似乎在文化工业和全球化的压力下,正在经历第二阶段的收缩,即个人创造的自我独特性,正在退缩回私人经验的领域。吉奥尼的双年展似乎也在寻求这样一条向后看的保守道路,他让近半数展厅挂满了非艺术创作的私人老照片,作为艺术展示品。问题是,吉奥尼只是本能觉得这是一块未被文化工业和全球化淹没的学术资源,但这个资源跟未来的视觉艺术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也没想清楚。
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当代艺术的创造,就不是一个如何与传统重建联系的问题。无论我们寻求什么途径和精神资源,都不能绕开艺术全球化造成的“大同小异”的语言形式以及高级平庸的精神生态这个普遍问题。
【编辑:李云霞】